第 15 节
作者:江暖      更新:2022-08-16 21:05      字数:4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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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媛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余克润开始意识到,这时候说这样的故事是个错误,是个非常愚蠢的错误。他一再解释,说这故事绝不是空口杜撰,绝对是从一张小报上看到的。他完全是多此一举地解释说,那小姑娘肯定是还没有发育好,因为据说天底下真正无阴毛的女人是极少的。他显然已经感觉到了雨媛的不痛快,想挽回和弥补失言,结果反倒把雨媛深深地伤害了。余克润作出想开了的样子说:〃我命硬,我才不怕你克我!〃
  雨媛冷笑着说:〃你不怕,可是我还有些怕呢。〃
  余克润想用开玩笑来结束这正在变得越来越不愉快的话题,但是他的玩笑显得很拙劣,连自己都笑不起来。他发现自己的嘴很笨,说什么都不可能讨好雨媛。雨媛也不是那种一哄就好的傻女人。余克润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很尴尬的境地,他试图用抚摸来安慰雨媛,用老一套重温旧梦,但是雨媛没有任何反应。为了表示自己并没有生气,为了表现自己并不是太在乎丈夫说过的事,雨媛只是尽最大限度地不让自己拒绝余克润的抚摸,她甚至迫使自己想象前一天晚上有过的激情。她不想让丈夫失望或者觉得难堪,然而没有用,没有任何快感,也没有任何激情,她仿佛比新婚之夜还要紧张。这只是一场非常枯燥的战斗。黔驴技穷的余克润不得不认输,他草草完事,伏在雨媛身上,带着一肚子不痛快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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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媛带着一种很复杂的心情,接下丁问渔写给她的第一封情书。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不能算是情书,这只是一封道歉信。在信中,丁问渔以一种十分懊悔的口吻,向雨媛致以最深切的歉意。他告诉雨媛,自己并没有任何想得罪她的地方。她的盛怒让他感到深深的惶恐,连续几天坐立不安。他的本意丝毫也没有让她不高兴,而恰恰是她的不高兴,让他觉得自己必须写这么一封信。丁问渔说他已经想了许多天,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比写信更好的办法。
  信是由和尚带去的,一个陌生的人力车夫,神秘兮兮地在巷口喊住她,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的时候,雨媛立刻就意识到这是丁问渔又在搞什么花样。她首先想到的是不应该接受这封信,但是和尚将信封往她手上一扔,便扬长而去。一切都突然开始,又突然结束。和尚回过头来说了一句什么,雨媛也没来得及听清楚,他已经骑出去很远。待雨媛缓过神来,想喊住和尚时,他已经在巷口拐了弯。如果和尚这时候尚未走开、雨媛肯定会当着他的面,把这封信扔了,和尚既然已经无影无踪,她把信扔了也是白扔。没人看见她接到信,现在她若是把信扔在巷子里,别人反而会以为她是掉了东西。好事者会捡了送还给她,或者送到她家里,或者索性打开来看,一想到这些,雨媛便把信塞进了口袋里。
  这是一封没有抬头也没有落款的信,除了当事人,人们大约也读不明白这封信到底想说明什么。没有情意绵绵,没有大段的哲理,只是一封纯粹的道歉信,除了真诚,没有任何出格的地方。信纸中夹着两片已经有些枯萎,依然散发着芳香的梅花花瓣,这是一封充满了压抑的信,看得出写信者有许多话要说,但是因为害怕再次得罪心目中的女神,话已经到了笔端,又缩了回去。雨媛知道这不过是一封投石问路的信,一旦她接受了这封信,丁问渔将立刻会变得肆无忌惮。
  果然三天以后,和尚又用同样的办法,在老地方扔了一封信给她。这次雨媛并没有像自己事先想好的那样,把信掷还给送信人,而是突然间打定主意,要看看丁问渔究竟还会说些什么不要脸的话出来。她若无其事地吃了晚饭,在饭厅里陪余克侠夫妇以及两个小孩坐了一会,然后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小房间里,兴致勃勃地读起信来。这封信开始有些不像话了,除了重复那天和她单独在一起时的爱情演说之外,还隐隐约约地流露出一些怨言。丁问渔暗示,无尽地思念她,已经成为他生活中的最重要的内容。爱是一种权利,是一种任何人都不能干涉的权利。爱和被爱都应该享受充分的自由。
  又过了三天,雨媛收到了第三封信。和第二封信一样,丁问渔玩了一个小小的花头,以后的无数封情书都是如法炮制。为了怕信可能落在别人手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丁问渔不仅为自己起了一个假名,而且也为雨媛起了一个。每次都是用双信封,也就是信封里面再套一个信封,并且在上面写着请任雨媛转〃B”女士收。在第三封信中,丁问渔又为自己在第二封信中流露出的隐约怨言,表示深深的道歉。丁问渔深有感触地说,想到她美丽的眼睛,正看着他的这些微不足道的文字,他已经感到巨大的满足。他还能需要什么呢,他怎么能够无耻地渴望得到那些自己并不应该得到的东西。
  信一封接着一封地到达雨媛的手中,开始是三天一封,很快就是一天紧接着一天,有时候甚至一天连续两封或者更多。送信的地点和方式也改变了。最初仍然是由和尚面交,不过交接的地点,很快就从雨媛的家门口,改成了在雨媛去陆军司令部上班的途中。刚开始,雨媛总是想到这将是她最后一次接受信件,但是每次接下信来,她就立刻明白不可避免地会有下一封信。渐渐地,她也对这种秘密的游戏,有了一些小小的兴趣。既然这些信是写给一个并不存在的女人〃B”的,雨媛觉得自己收下这些信也许不算太出格。
  丁问渔不断地会想出一些新花样来,没多久,在收到和尚送的信的同时,雨媛又收到邮差送来的同样的信。她一时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丁问渔可能考虑到让和尚一直送信也不是事,因此尝试着通过邮局。由于担心会出差错,丁问渔每次写完信以后,除了自留底稿之外,还要誊写两份,这种双保险的做法有些多余,可是在丁问渔不能确定雨媛是否收到邮局的信的时候,他坚持让和尚继续送信。在信中,他一再请求雨媛作出指示,如果她已经从邮局收到他的信,那么他就没有必要每次重誊两遍。
  雨媛自然不会理睬丁问渔,因为无论她做出什么样的表示,都说明她已经看了信。她知道自己最好的办法就是继续不理睬他。每次都收到两封一样的信有些荒唐,丁问渔的来信本来就够多了,而且和尚也越来越讨厌,雨媛对和尚感到有些不耐烦。有一次,当着和尚的面,雨媛把信揉成了一团,扔向路边的阴沟。她立刻为自己过激的举动感到后悔,和尚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似的,没有任何反应掉头就走。这以后,所有的来信都从邮局走了,雨媛想不通的是,没有接到任何回信的丁问渔,为什么写了那么多无聊的信还不放弃。难道他准备就永远这么写下去?
  其实这些秘密的来信并不秘密。早在雨媛收到最初的几封信的时候,她想到的就是要看看余克润的反应。她故意把这些信放在不上锁的抽屉里,有一次甚至故意丢在桌子上,但是余克润对她的小秘密丝毫也不在意。他总是那么忙,永远来去匆匆,不停地抱怨这抱怨那。
  甚至当雨媛向他暗示这信是情书的时候,他仍然无动于衷。〃像你这样的女人,就算是收到男人表示殷勤的信,一点也没什么奇怪。〃余克润显得很宽宏大量,他只是看了看信封上的字。
  雨媛说:〃我并没有说这信是写给我的。〃
  余克润更加无动于衷,他想象不出自己有什么必要去看别人的情书,他一本正经地告诉雨媛,作为一个有教养的人,即使是别人写给她的情书,他也可以不看。看别人的信不是一件有礼貌的事。他尊重妻子的通信自由,而且绝对信任她。同时,他还觉得不应该把别人写的情书随随便便给人看,因为这也是对写信人的一种不尊重。余克润没有在意雨媛脸上涌起的红潮,同时,他也忘记了自己曾把别的女孩子写给他的情书,拿出来展览过,并且不是一次。
  没办法用笔墨来形容雨媛感到的沮丧。少年气盛的余克润处处体现出一种优越感,这是一九三七年中国飞行员的通病,他们总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子,总觉得天底下所有的女孩子都会看中他们。心高气傲的雨媛觉得自己无端地受到了伤害,她想借机和余克润吵一架,可是余克润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她,相反他觉得自己的表现很崇高。他以为她是嫌自己太忙了,搂着她亲了一下,许诺在下一个星期天,陪她一起去梅花山赏梅。报纸上说梅花山的早梅已经含苞待放。雨媛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在余克润的讨好面前,她如果继续赌气,便有些无理取闹了。
  和余克润不一样,雨媛在过去并没有收到什么情书。虽然她知道有很多男孩子对她有爱慕之意,在读中学的时候,无论是在课堂上,还是在下课的活动期间,总是有那么几位男生偷偷地盯着她看。在放学的路上,不止一位男生在街口磨蹭,目的非常明显,那就是等待她的出现。和风流潇洒的余克润相比,雨媛和异性打交道的经验几乎等于零。也许她唯一一次有些出格的地方,是十六岁那一年的愚人节,一名男生躲在门洞里,在她经过的时候,突然蹿出来;送了一枝水淋淋的红玫瑰花给她,然后像贼一样地在大街上撒腿就跑。玫瑰花上的刺,把雨媛的手扎出了血,她一点也不喜欢那个送玫瑰花的男孩子,然而她喜欢那种红颜色的玫瑰花,于是她把花带了回去,在小玻璃瓶里灌了些自来水,再把花插了进去。
  既然余克润对那些秘密来信没什么兴趣,雨媛便打算把这些信带回娘家,和她的姐姐们共同欣赏。事实上,在这之前,雨媛的女同事们已经捷足先登地享受了她的秘密。她们对丁问渔评头论足,没完没了地帮雨媛出一些不甚高明的馊主意。她们鼓励雨媛给丁问渔去一封信,去一封模棱两可的信,让丁问渔把鱼钩咬得更紧一些,让他在爱情的沼泽地里陷得更深一些。她们让雨媛大胆地约丁问渔出来见面,然后她们可以躲在一旁,像观看喜剧一样看这位爱情的疯子如何表演。没有什么游戏比这种爱情游戏更有趣更好看,她们坚决反对雨媛打算彻底拒绝丁问渔来信的念头,因为她们一致认为,这种游戏丝毫也不妨碍雨媛的清白。
  丁问渔的来信也使得任府里热闹起来。雨媛的姐姐们也开始互相传阅秘密来信,一边读,一边哈哈大笑。她们关在雨媛当年的闺房里,就信里面的某些词句发表评价。不把今日丁问渔对雨媛的追求,和当年他狂热地追求雨婵联系在一起是不可能,姐妹们纷纷要大姐雨婵说出自己的看法。她们兴致勃勃地重新听她复述当年的老掉了牙的故事,然后共同商议如何对付丁问渔。她们一致觉得此事根本就不必让余克润知道,而雨媛想让自己的丈夫嫉妒的想法非常愚蠢。没有一个丈夫乐意自己的妻子被别的男人追求,雨媛的想法实际上是在玩火。天底下根本就没有什么真正崇高的男人。
  源源不断的来信,使得本来工作十分枯燥的雨媛,多了一件事可以休闲消遣。信越来越多,多得简直可以编成一本书,丁问渔对雨媛显然是入了魔,他的信内容越来越庞杂,从简单的抒情,到对爱情的哲学思考,五花八门应有尽有。思想的火花通过笔和纸变成固定的文字,经过邮局重新到达雨媛那里,她更多的时候是觉得这些华丽的句子,肉麻的表态和无尽的倾诉,与自己并没有太大关系。雨媛总觉得这些信是写给另一个和自己无关的女人,这个女人是丁问渔想象出来的,她根本就不存在。丁问渔越来越走火入魔,信越写越流畅,也越写越长。一封信还没寄出,另一封新的信已经开始写了,因此,雨媛常常从一个加重的信封里,收到同一天里写的几封不同的信。
  一直到丁问渔在信中表示自己要离婚的决定时,雨媛才感到事情真的变得严重起来。这个匆忙和固执的决定,与雨媛没任何关系。雨媛从没有做过任何许诺和暗示,她没有给丁问渔回过一个字。雨媛首先想到的,是丁问渔这一招十分无聊,他显然是想通过离婚,来向她施加压力。他想让她承担一种根本不应该承担的责任。雨媛觉得丁问渔的做法实在岂有此理,他这种做法是得寸进尺,甚至是还没有得寸就已经肆无忌惮地进尺了。
  愤怒了一阵以后的雨媛,不得不考虑事情的严重性。她不知道应该不应该和自己新婚的丈夫讨论这件事。现在再说,恐怕已经晚了,因为无论她做什么样的解释,都不能向余克润证明自己和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