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圈圈      更新:2022-08-16 17:47      字数:5079
  夜
  夜是清爽而温暖,
  飘过的风带着青春和爱的香味,
  我的头是靠在你裸着的膝上,
  你想微笑,而我却想啜泣。
  温柔的是缢死在你的发丝上,
  它是那么长,那么细,那么香;
  但是我是怕着,那飘过的风
  要把我们的青春带去。
  我们只是被年海的波涛
  挟着飘去的可怜的沉舟,
  不要讲古旧的绮腻风光了,
  纵然你有柔情,我有眼泪。
  我是害怕那飘过的风,
  那带去了别人的青春和爱的飘过的风,
  它也会带去了我们的,
  然后丝丝地吹入凋谢了的蔷薇花丛。
  寻梦者
  梦会开出花来的,
  梦会开出娇妍的花来的:
  去求无价的珍宝吧。
  在青色的大海里,
  在青色的大海的底里,
  深藏着金色的贝一枚。
  你去攀九年的冰山吧,
  你去航九年的旱海吧,
  然后你逢到那金色的贝。
  它有天上的云雨声,
  它有海上的风涛声,
  它会使你的心沉醉。
  把它在海水里养九年,
  把它在天水里养九年,
  然后,它在一个暗夜里开绽了。
  当你鬓发斑斑了的时候,
  当你眼睛朦胧了的时候,
  金色的贝吐出桃色的珠。
  把桃色的珠放在你怀里,
  把桃色的珠放在你枕边,
  于是一个梦静静地升上来了。
  你的梦开出花来了,
  你的梦开出娇妍的花来了,
  在你已衰老了的时候。
  我的恋人
  我将对你说我的恋人,
  我的恋人是一个羞涩的人,
  她是羞涩的,有着桃色的脸,
  桃色的嘴唇,和一颗天青色的心。
  她有黑色的大眼睛,
  那不敢凝看我的黑色的大眼睛
  不是不敢,那是因为她是羞涩的,
  而当我依在她胸头的时候,
  你可以说她的眼睛是变换了颜色,
  天青的颜色,她的心的颜色。
  她有纤纤的手,
  它会在我烦忧的时候安抚我,
  她有清朗而爱娇的声音,
  那是只向我说着温柔的,
  温柔到销熔了我的心的话的。
  她是一个静娴的少女,
  她知道如何爱一个爱她的人,
  但是我永远不能对你说她的名字,
  因为她是一个羞涩的恋人。
  我的素描
  辽远的国土的怀念者,
  我,我是寂寞的生物。
  假若把我自己描画出来,
  那是一幅单纯的静物写生。
  我是青春和衰老的集合体,
  我有健康的身体和病的心。
  在朋友间我有爽直的声名,
  在恋爱上我是一个低能儿。
  因为当一个少女开始爱我的时候,
  我先就要栗然地惶恐。
  我怕着温存的眼睛,
  像怕初春青空的朝阳。
  我是高大的,我有光辉的眼;
  我用爽朗的声音恣意谈笑。
  但在悒郁的时候,我是沉默的,
  悒郁着,用我二十四岁的整个的心。
  闻曼陀铃
  从水上飘起的,春夜的曼陀铃,
  你咽怨的亡魂,孤寂又缠绵,
  你在哭你的旧时情?
  你徘徊到我的窗边,
  寻不到昔日的芬芳,
  你惆怅地哭泣到花间。
  你凄婉地又重进我的纱窗,
  还想寻些坠鬟的珠屑
  啊,你又失望地咽泪去他方。
  你依依地又来到我耳边低泣;
  啼着那颓唐哀怨之音;
  然后,懒懒地,到梦水间消歇。
  老之将至
  我怕自己将慢慢地慢慢地老去,
  随着那迟迟寂寂的时间,
  而那每一个迟迟寂寂的时间,
  是将重重地载着无量的怅惜的。
  而在我坚而冷的圈椅中,在日暮,
  我将看见,在我昏花的眼前
  飘过那些模糊的暗淡的影子;
  一片娇柔的微笑,一只纤纤的手,
  几双燃着火焰的眼睛,
  或是几点耀着珠光的眼泪。
  是的,我将记不清楚了:
  在我耳边低声软语着
  “在最适当的地方放你的嘴唇”的,
  是那樱花一般的樱子吗?
  那是茹丽萏吗,飘着懒倦的眼!
  独自的时候
  房里曾充满过清朗的笑声,
  正如花园里充满过百合或素馨,
  人在满积着梦的灰尘中抽烟,
  沉想着凋残了的音乐。
  在心头飘来飘去的是什么啊,
  像白云一样的无定,像白云一样的沉郁?
  而且要对它说话也是徒然的,
  正如人徒然向白云说话一样。
  幽暗的房里耀着的只有光泽的木器,
  独语着的烟斗也黯然缄默,
  人在尘雾的空间描摩着白润的裸体
  和烧着人的火一样的眼睛。
  为自己悲哀和为别人悲哀是同样的事,
  虽然自己的梦是和别人的不同,
  但是我知道今天我是流过眼泪,
  而从外边,寂静是悄悄地进来。
  见毋忘我花
  为你开的,
  为我开的毋忘我花,
  为了你的怀念,
  为了我的怀念,
  它在陌生的太阳下,
  陌生的树林间,
  谦卑地,悒郁地开着。
  在僻静的一隅,
  它为你向我说话,
  它为我向你说话;
  它重数我们用凝望
  远方潮润的眼睛,
  在沉默中所说的话,
  而它的语言又是
  像我们的眼一样沉默。
  开着吧,永远开着吧,
  挂虑我们的小小的青色的花。
  古意答客问
  孤心逐浮云之炫烨的卷舒,
  惯看青空的眼喜侵阈的青芜。
  你问我的欢乐何在?
  窗头明月枕边书。
  侵晨看岗踯躅于山巅,
  入夜听风琐语于花间。
  你问我的灵魂安息于何处?
  看那袅绕地,袅绕地升上去的炊烟。
  渴饮露,饥餐英;
  鹿守我的梦,鸟祝我的醒。
  你问我可有人间世的挂虑?
  听那消沉下去的百代之过客的跫音。
  深闭的园子
  五月的园子
  已花繁叶满了,
  浓荫里却静无鸟喧。
  小径已铺满苔藓,
  而篱门的锁也锈了——
  主人却在迢遥的太阳下。
  在迢遥的太阳下,
  也有璀灿的园林吗?
  陌生人在篱边探首,
  空想着天外的主人。
  寒风中闻雀声
  枯枝在寒风里悲叹,
  死叶在大道上萎残;
  雀儿在高唱薤露歌,
  一半儿是自伤自感。
  大道上是寂寞凄清,
  高楼上是悄悄无声,
  只有那孤零的雀儿,
  伴着孤零的少年人。
  寒风已吹老了树叶,
  更吹老少年的华鬓,
  又复在他的愁怀里,
  将一丝的温馨吹尽。
  唱啊,同情的雀儿,
  唱破我芬芳的梦境;
  吹罢,无情的风儿,
  吹断我飘摇的微命。
  流浪人的夜歌
  残月是已死美人,
  在山头哭泣嘤嘤,
  哭她细弱的魂灵。
  怪枭在幽谷悲鸣,
  饥狼在嘲笑声声,
  在那莽莽的荒坟。
  此地黑暗的占领,
  恐怖在统治人群,
  幽夜茫茫地不明。
  来到此地泪盈盈,
  我是飘泊的狐身,
  我要与残月同沉。
  对于天的怀乡病
  怀乡病,怀乡病,
  这或许是一切
  有一张有些忧郁的脸,
  一颗悲哀的心,
  而且老是缄默着,
  还抽着一枝烟斗的
  人们的生涯吧。
  怀乡病,哦,我啊,
  我也许是这类人之一吧,
  我呢,我渴望着回返
  到那个天,到那个如此青的天,
  在那里我可以生活又死灭,
  像在母亲的怀里,
  一个孩子欢笑又啼泣。
  我啊,我是一个怀乡病者
  对于天的,对于那如此青的天的;
  那里,我是可以安憩地睡眠,
  没有半边头风,没有不眠之夜,
  没有心的一切的烦恼,
  这心,它,已不是属于我的,
  而有人已把它抛弃了,
  像人们抛弃了敝舄一样。
  在天晴了的时候
  在天晴了的时候,
  该到小径中去走走;
  给雨润过的泥路,
  一定是凉爽又温柔;
  炫耀着新绿的小草,
  已一下子洗净了尘垢;
  不再胆怯的小白菊,
  慢慢地抬起它们的头,
  试试寒,试试暖,
  然后一瓣瓣地绽透;
  抖去水珠的凤蝶儿
  在木叶间自在闲游,
  把它的饰彩的智慧书页
  曝着阳光一开一收。
  到小径中去走走吧,
  在天晴了的时候;
  赤着脚,携着手,
  踏着新泥,涉过溪流。
  新阳推开了阴霾了,
  溪水在温风中晕皱,
  看山间移动的暗绿
  云的脚迹它也在闲游。
  无题
  说的是寂寞的秋的清愁,
  说的是辽远的海的相思,
  假如有人问起我的烦忧,
  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
  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
  假若有人问起我的烦忧,
  说的是辽远的海的相思,
  说的是寂寞的秋的清愁。
  附录:
  戴望舒的现代派诗
  作者:闫玮 张同检  转贴自:新编现代文学
  新月派衰微之后,诗坛上兴起了现代派的诗。现代派得名于《现代》杂志,并因他们以〃现代〃为标榜。该刊编者施蛰存在《又关于本刊中的诗》中说:〃《现代》中的诗是诗。而且是纯然的现代诗。它们是现代人在现代生活中所感受的现代情绪,用现代的词藻排列成的现代诗形〃。他们的诗是20年代象征派诗的发展。他们不等同新月派的格律诗主张,强调形式的自由,不讲究整齐和押韵,同时注重意象的显现,诗意朦胧、晦涩。《现代》的另一编者苏汶说:〃一个人在梦里泄露自己底潜意识,在诗作里泄露隐秘的灵魂,然而也只是像梦一般地朦胧的。〃所以诗的〃动机是在于表现自己与隐蔽自己之间〃(杜衡:《望舒草·序》现代书局,1933年8月出版)。
  戴望舒(1905-1950)就是现代派中的代表诗人。他1905年3月5日出生于西子湖畔的一个小康之家,母亲卓佩其出身于书香门第,给了望舒很好的启蒙教育。1923年,他考入上海大学文学系,1925年转入震旦大学法文系。在此之后,他翻译了威尔伦的诗,1928年与施蛰存、杜衡、冯雪峰一起创办了《文学工场》。在这期间,戴望舒爱上了施蛰存的妹妹,为了表达他深沉的爱情,戴望舒用充满忧郁的诗来表达他的感受。
  1929年4月1日,戴望舒第一本诗集《我的记忆》出版,其中《雨巷》优美、哀感、惆怅、朦胧,富有一种音乐似的美,成为传诵一时的名作,戴望舒也一时被称为〃雨巷〃诗人。
  1933年,戴望舒又出版了他的第二本诗集《望舒草》,他不断用《路上小语》、《夜》、《独自的时候》、《到我这里来》向他心爱的姑娘表白自己的心迹,泣诉深沉的爱情。
  为了得到他心上人的爱情,戴望舒赴法留学,入里昂中法大学。1935年春回国。1936年10月,与卞之琳、孙大雨、梁宗岱、冯至等创办《新诗》月刊,并发表大量诗作,成为中国现代派的代表诗人。
  抗日战争爆发后,戴望舒避居香港,在香港,他主编《大公报》文艺副刊,发起出版《耕耘》杂志。1938年春在香港主编《星岛日报·星岛》副刊。他积极投身于火热的抗日斗争,成为一名活跃的抗日文艺战士,1939年和艾青主编《顶点》,宣传抗日。
  1941年底,戴望舒被日本侵略者抓获入狱。在狱中,戴望舒并没有退却,在儿女情长和抗日救国之间,他选择了后者,后经叶灵凤保释出狱。
  1949年3月,戴望舒回到北平;6月,参加中华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第一次代表大会。建国后在新闻总署国际新闻处从事法文翻译工作。同时,戴望舒还翻译了大量诗歌和30余部外国文学作品。
  在长期的斗争生活和不幸的婚姻生活中,戴望舒患了哮喘病,可他仍忘我地工作着,1950年2月28日,他带着对祖国的无限依恋,带着对自身生活的无数遗憾,早早地离开了人世。
  戴望舒的诗集创作,大致以抗敌为界,划分为前后两个时期。前期从1922年算起,到1937年止。这一时期,诗人在深厚的中国古典诗词修养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