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节
作者:淘气      更新:2022-08-10 08:39      字数:4710
  他的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沈小武想不出该用什么借口来打发她,蒋芙蓉已经在电话那头自作主张地把见面时间定下了:她下班后来找他。她还叫他不要离开,就在办公室等着她。沈小武一听急了,连忙找理由推托,人家根本没打算听他的言辞,已经把电话挂断了,干脆利落得像个大刀阔斧搞改革的领导者。
  还没到下班时间,沈小武就溜出办公室,提前回家了。
  其实,沈小武是不愿意这么早就回家的,家里的空荡和清冷常常让他深感凄凉,没有一点家的气息更是令他几乎失去对生活的信心。自从叶莎莎死后,这个家一下子就塌了,沈小武一直在心里劝说自己,一定要撑住,可是他能撑住自己的人,却撑不住自己的心。心塌了,家也就塌了。现在,大半年过去,沈小武对老婆死亡的事实已经完全能够接受了,也能把自己安慰得基本上不伤感。可一进家门,寂寂的,冷冷的气息迎面扑来,他不由自主地会被这种寂静和冷漠击倒,他的心在顷刻间变得茫然、失落和压抑,所以家塌了的感觉是挥之不去的。一般情况下,沈小武一回到家里,就上床睡觉,什么都不想干,饭早就不做了,只给自己一人做饭,缺了做饭的动力,也没有兴趣。有时候赶上点了他就在食堂吃点,赶不上了就泡方便面,或者干脆不吃,反正他也没有饥饿感,吃和不吃都是一样的。
  开始时,小苏他们还打电话过来请沈小武出去喝酒打牌,他哪有那个心思,妻子才死,自己就搞得这么自在和热闹,有点欢欣鼓舞的样子,好像巴不得妻子早点过世。他的心还灰着呢,哪里有那种情绪。小苏叫了几回,蔫蔫的都叫沈小武拒绝了,好在他们都能体谅沈小武,本来也就是想着让他散散心,既然他不愿意去,也就作罢。
  沈小武躺在黑糊糊的家里,似睡非睡着,脑子里还浏览着以前的一些事情,昏暗的光线加上寂静的环境,很适合他怀旧的心理。就在他慢慢地要进入梦时,却听到门铃响。他翻了个身,没有起来去开门,想着响一阵没有动静,摁门铃的人大概就会走了。可这天不同,那个摁门铃的人很有耐心,一直摁着不松手,似乎认定了他就在屋子里,有一股子不把门摁开誓不罢休的“英雄”气概。沈小武实在忍受不了这持续的铃声,才懒洋洋地爬起来去开门。他没有想到站在门口的会是蒋芙蓉。沈小武微愣了一下,第一个念头是要把门关上,可想了想这样不妥,还是尴尬地把蒋芙蓉让进屋。不管怎么说,人家一个女人,他无论如何也不好把人家拒之门外的。
  屋里光线暗淡,但一点也不影响蒋芙蓉把屋里的凌乱不堪看进眼里,她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这个小小的细节没有逃过沈小武的目光,他盯着蒋芙蓉,连句客气话都没有。沙发上堆满了乱七八糟的零零碎碎,他懒得收拾,也没法叫人家坐。
  接下来的情景还是叫沈小武吃了一惊,蒋芙蓉站在门口扫视了一下屋子之后,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然后像到自己家里似的,从鞋架上找了双拖鞋换上,就从鞋架开始,动手整理起屋子来。
  沈小武站在一边,冷眼看着这个平时很少接触的孤傲女人,她到底要演什么戏。蒋芙蓉这时倒显出了女人的味道来,是那种沾着人间烟火的世俗的味道,让沈小武突然看着很陌生,同时也有了亲切感。可是,这种感觉一出来,沈小武立马警惕起来,这个女人到底想要干什么?她究竟想玩什么花样?他在心里琢磨着,她不是要找他谈谈吗,难道一进门就收拾起卫生,就是她要和他谈话的序曲?沈小武在心里揣摩半天,也想不透蒋芙蓉要开始和他谈话的内容。
  这个女人太古怪了,简直叫人不可思议。
  像换了个人似的蒋芙蓉,并不理会冷眼旁观的沈小武,她只埋头干自己的活,还干得特别卖力。过了一阵,可能是身上出汗了,她干脆脱掉身上的浅蓝色外套,穿着一件红得耀眼的紧身毛衣,像团火焰似的,在屋子里飘来飘去,也在沈小武的眼前飘来飘去。就这样飘了一会儿,沈小武发现屋子变了样,变得整洁而有条理,就像一个蓬头垢面的孩子,经过一番梳洗后变得眉清目秀起来,叫人看了心里舒坦。等蒋芙蓉丢下扫把拿起抹布时,才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愣站着傻看着的沈小武说:“哎,你别光顾傻站着看了,帮我洗一下拖布,好吗?”
  这种亲昵征询的口吻,恍惚之间,还以为是自己的老婆叶莎莎在说话呢,沈小武很自然地答应了一声,却发现面前的是蒋芙蓉,那美好的感觉一下子就消失掉了,但他又不好意思再站着看,只好去卫生间冲洗拖布。不管怎么说,这总是他的家,他总不能把洗好的拖布再递给蒋芙蓉吧。他开始拖地。蒋芙蓉擦完最后一个凳子,也没有来接沈小武手中的拖把,她站直身子,用手一边捶着腰一边问道:“怎么样,肚子饿了吧?一看你就知道还没吃晚饭。我也没吃,看看你这有什么东西,咱俩一起凑合着吃点吧。”
  也不管沈小武同意不同意,蒋芙蓉过去拉开冰箱,在里面翻找起来。沈小武想制止已经来不及,只好眼睁睁看着蒋芙蓉从冰箱里找出一根蔫不唧的黄瓜,两个土豆,几包方便面,还有半根火腿肠。蒋芙蓉手里掂着这些东西,抖了抖,边往厨房走边对沈小武说:“你这日子过的也真够寒酸的,要啥没啥,不知你是怎么凑合下来的。”
  沈小武手握着拖把,不好意思地说:“我……那我出去买点……”
  蒋芙蓉回过头来说:“算了吧,超市离这挺远的。”
  沈小武愣站了一会儿,突然想起阳台上还有些鸡蛋,就去全部拿来送到厨房。蒋芙蓉从沈小武手里接过鸡蛋,竟然很高兴地说:“还有鸡蛋啊,这就好办了。你去拖地吧,拖完了歇会儿,我这马上就好。”
  从厨房里退出来,沈小武几下拖完地,赶紧进到卧室,把床上床下的脏衣服收拢到一起,抱到卫生间塞进洗衣机里。他想趁蒋芙蓉做饭的工夫,把这些难堪的东西处理掉,再把卫生间打扫一下,不然一会儿她要借着参观的名义过来看到这些,多不好。他倒不是说要把卧室整理出什么好模样来让蒋芙蓉欣赏,他是怕人家像刚才那样自作主张地替他收拾。这可是卧室,现在是一个单身男人的卧室,臭袜子、脏短裤,让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来收拾,毕竟是很尴尬的。
  等沈小武给洗衣机通上水放好洗衣粉,还没有把卫生间清理好,蒋芙蓉已经把饭做好了。她一边叫沈小武在茶几上放垫子,一边就端着盘子、碗过来了。沈小武赶紧在茶几上放好垫子,一股香气已经随着飘了过来。蒋芙蓉端来了一盘鸡蛋炒黄瓜片,一盘素炒土豆丝,再就是两碗煮好的方便面,每个面碗里还漂着几片火腿肠和葱花。沈小武闻着久违了的香气,看到蒋芙蓉脸蛋红扑扑的,头发粘在了额头上,鼻尖上的汗珠米粒一样的拥挤着,他的心莫名其妙地动了一下,脸突然就红了。他怕被蒋芙蓉发现,忙把目光移开。
  蒋芙蓉的眼睛闪闪发亮地盯着沈小武,那双眼里燃烧着像她身上毛衣一样的火焰,她给沈小武递过一双筷子,柔声说道:“快坐下,吃吧,我肚子早就饿了。”
  这种情景太暧昧了。
  沈小武这下没有被蒋芙蓉的柔情吓坏,他接过筷子,迟疑了一下,在蒋芙蓉的催促下,正要举筷去夹菜时,他家里的电话响了。
  沈小武忙放下筷子去接听电话,蒋芙蓉皱皱眉头,嘟囔了一句:“谁呀,吃饭时间胡乱打什么电话。”
  沈小武没搭理她,拿起电话,刚“喂”了一声,那边已把名报了上来:“沈小武啊,我是蔡晓佳!”
  “哦,你好!”沈小武心说,怪了,怎么今天来找他的都是女人,而且都是莫名其妙的女人。自从蔡晓佳在叶莎莎病重时来过一回后,就再没露过面,但却打过几次电话,在电话里问一下叶莎莎的情况,时常给沈小武说些安慰的话,沈小武没话说,每每拿了电话任她独自絮絮叨叨着。有一回电话被叶娜娜接了,一听是蔡晓佳,警惕性极高的叶娜娜不热不冷地说了几句话,大意就是叶莎莎有现在的处境,蔡晓佳应负有一定的责任,要不是她老煽动莎莎买车,莎莎就不会要死要活地去学车,也就不可能出现这种惨状了。这以后,蔡晓佳便再也没打过电话。直到叶莎莎去世后,她突然又给沈小武打电话联系了。
  蔡晓佳也没有多余的话,直截了当地问沈小武有没有时间,她想请他吃饭。
  “你说现在?”沈小武看了看蒋芙蓉,又看看桌上的饭菜。
  蒋芙蓉像知道了电话内容似的,瞪着眼睛看着沈小武。
  “你有什么事吗?我已经吃过了。”尽管不想和蒋芙蓉在一起吃饭,沈小武还是拒绝了蔡晓佳。人家蒋芙蓉替你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还帮你做好饭菜,你能丢开人家说走就走。再说,他还不清楚蒋芙蓉即将要和他谈什么事呢。
  “那算了吧。”蔡晓佳的语气很失落,“我没什么事,就是想找个人聊聊天。下次吧,下次我再请你。”没等沈小武再说什么,蔡晓佳已经挂了电话。
  挂断电话,沈小武本不想坐到饭桌前,见蒋芙蓉正用一双期待的目光望着他,又不好意思,就坐过来,拿起筷子夹了些土豆丝放到嘴里。几乎没什么味道,他又夹了些鸡蛋炒黄瓜片,可能是黄瓜不太好了,炒的又不太熟,沈小武嚼了几下,实在难以下咽,在蒋芙蓉的目光注视中,又不好吐出来,只好强忍着把那口鸡蛋炒黄瓜片吞咽下去。
  “是不是不好吃?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不好吃,实在不好意思,我……不会做饭……我平时其实很少自己做饭……你凑合着吃点……”说着,蒋芙蓉的脸红了,她端起一碗方便面递到沈小武手里,“我平时也懒得做饭,除过吃食堂,大多时候在外面吃,说句实话,一个人过日子,也吃不了多少,做顿饭又挺费时……”
  沈小武没有吭声,她做的菜的确不敢恭维,而她说的这些话,他也有同感,可就因为说这话的是蒋芙蓉,他心里不愿附和。
  蒋芙蓉很难堪,为了掩饰,她吃了几口菜,失落地说:“这一个人过日子,就是没劲!冷冷清清,干什么都无滋无味。”
  沈小武还是没有表态。
  蒋芙蓉放下筷子,看着只顾埋头吃面的沈小武,终于忍不住了,语气很冲地说:“我想和你谈的,就是……我们俩的……事……”
  “我们俩……什么事?”这下,沈小武很敏感,抬起头来看着蒋芙蓉。
  “还能有什么事?”蒋芙蓉彻底生气了,呼地站起来,大声说道,“都到现在了,你还问什么事?沈小武,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要我怎么说你才好呢?”
  “什么事都到现在了?”沈小武一脸无辜地看着蒋芙蓉,“我是真糊涂!”
  “那好,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们俩——组建一个新的家庭!”
  “这怎么可能呢?”沈小武脱口而出。婚姻是多大的事啊,怎能这么轻率?沈小武的心里好像吞了一只苍蝇似的,极不舒服。这不仅仅是蒋芙蓉压根儿就没在沈小武的考虑范围之内,更重要的是她怎么能把婚姻这样一件很神圣的大事,当成自己在办公室想使用或不想使用的某种东西,主动权完完全全地握在她的手里,她想怎么摆布就怎么摆布呢?沈小武自认还没落魄到那种随便就可以让人抓过去做老公的份儿上;尤其是被蒋芙蓉这样的女人抓过去。
  “你说什么?”蒋芙蓉的眼睛瞪得老大,她以为她都这么主动了,以她这样的身份,找你沈小武还不是拿大盘装小菜?她就没想会遭到拒绝。“你有了女人?刚才打电话的那个是不是?你可以告诉她,你和她不合适。”蒋芙蓉毫不含糊地说道。
  沈小武差点跳起来,这世上还有自信得这样可笑的女人,真是把天都看得低了,以为自己真的能主宰一切,连婚姻也如此。沈小武隐忍着没发作,他把一口面咽进肚里,摇摇头说:“跟任何女人都没有关系。是我和你不合适!”
  就这么一句话,击碎了蒋芙蓉所有的自信,她以为最可以把握的男人却一样无法把握,她所有的铺垫均以失败告终。她扔掉手里那双连她自己做的菜都没沾几下的筷子,站起身抓起自己的浅蓝色外套,脸上挂着两行清泪,怨愤地瞪了沈小武一眼,带着失意和失望毫不犹豫地走了。
  沈小武望着半敞着的门,又看了看整洁的屋子,还有桌上几盘变凉了的菜,心想:我是不是太没心没肺了?
  二十三
  星期五晚上,小苏拎着一个大袋子,外带一瓶“金六福酒”来到沈小武家,他从塑料袋里掏出各种各样的吃食,把沈小武家里的厨房和茶几上摆得像个副食店的柜台。沈小武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说:“你又买了这么多,吃不完坏了怪可惜的。”
  小苏启开酒瓶盖,说:“你还知道坏了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