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节
作者:沸点123      更新:2022-08-10 08:38      字数:4795
  随着年龄逐渐长大,这项活动也销声匿迹了。
  车骑得很慢。裕森几乎是一笔一画慢悠悠地蹬着踏板。路边的景色好像没有倒退的痕迹那样,树和影都在眼前纷至沓来地交叠。
  等遇到一个上坡时,阿泽坐下来,伸手揽住裕森。
  女生随意搭在腰边的手,一点点摩擦着,痒痒的感觉。
  男生开口问道:“阿泽,你记得我们认识几年了?”
  “啊?……嗯,五岁起,十三年了吧。”
  “嗯……十三年了。”
  黑川老师说她认识小澈五年了。从五年前,到现在。
  他的话一直盘旋在裕森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就像昨天傍晚,裕森和黑川在雨停后分开。少年提着书包回家,当呼啸的地铁又打着灯光把隧道点亮逼近时,他突然想起五年前的某天。
  那时的裕森,已经不止一次有女生在他家门前徘徊好久后鼓起勇气上楼。阿泽也因为和裕森关系太好受到不少人的欺负。只是她会用小青虫或知了的蜕壳一个个报复回去,看那些小女生们哭爹喊娘地逃走。
  当时裕森并不乐意去思考那些哭哭啼啼的女孩子们的问题。
  不过,他被游戏和电视分割剩下的一部分时间有多半交给了阿泽。怎么说呢。他丝毫没想过为什么一定要对那个吵闹的女生这么好。好像是本性里默认的事实,谁也更改不了它的存在。
  五年前的那个夜晚,阿泽父母离婚后的第一天,女生躲在裕森的房间里不肯出来。阿泽妈妈在外面流着眼泪求她回家,她也不出声。裕森只好说:“阿姨,今天就让她睡在这里吧。”
  妈妈给阿泽把床铺在客房里。裕森也把许多漫画搬进去借她看。
  晚上,他隐隐约约听到客厅里的动静,爬起来后,只见阿泽站在黑暗里,发现他时女生带着笑意说:“我迷糊了,还以为这是自己家……”
  那个时候,他曾经无意识中抬起手,随后才惊觉地放下。
  也就是昨天,裕森站在迎面的灯光里,那个夜晚的感觉突然清晰再现——
  黑暗到几乎看不见的某个方向,阿泽站在那里,好像有点自嘲般说着“我迷糊了哈” 。
  当时,他确实差点伸出手去拥抱她。强烈的怜爱感和保护欲跳过大脑直接给予了指挥。
  ——裕森停留在人潮中,微举起双手,摊开掌心寂寂地看着。他下了决心。
  去对阿泽说吧。去告诉她……其实自己一直,一直都对她……五年,六年,或许更长时间里,都对她……
  自行车停在了坡顶。
  裕森深吸一口气,松开车把,即将握住腰际阿泽的右手时,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打断了他——女生张开双臂,自后背缠抱过来。
  越来越紧。
  几乎让人有点难以喘息。
  裕森在被震惊打碎的思维里努力找到平常的声音喊着:“怎么了?阿泽?”
  背脊正中,一片温暖湿润的感觉开始由点至面地鲜明起来。虽然头脑紊乱,可还是立刻捕捉到这样的信息——
  在哭。
  这个发现一经确证,裕森马上慌乱得要跳下车。
  阿泽的双手却执拗地不让他这么做。
  “……出什么事了?你到底怎么了?”
  裕森只感觉自己急促的呼吸被吞没在周围一片喧哗的蝉鸣声里。而后它们又统统蒸发消失,在剩下的空白一片的世界中,他听见阿泽说“昨天我对黑川表白被拒绝啦,哈”。
  下坡冲得很快。风声呼啸扑面而来,让人睁不开眼。
  但裕森还是解下校服领带,把它们塞进右边裤子口袋里。过一会儿,又扯开两颗衣服扣子。衬衫一下被风吹得膨胀开。
  额前的头发也乱成一团。
  打乱在视线里,几乎要看不清楚前面的路。
  可少年还是飞快地蹬着自行车,在他身后坐着的女孩,环抱着他的腰,迟迟没有抬头。
  衣服后背已经湿开一大片。
  黏腻闷热的感觉在那里燃烧不休。
  “裕森,我觉得好像自己是真心喜欢他。有天还梦见了他。……”
  “是啊。”
  “裕森,怎么办……”
  “嗯。”
  “但我只是他的学生吧……”
  “是啊。”
  “裕森。怎么办啊……”
  “嗯……”
  又一个周末,裕森在去游乐厅的路上遇见小澈。两人似乎已经到可以站下来,一起同行的熟悉程度。于是又稍微在旁边的街心公园里坐了坐。
  客套完几句后,裕森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你特别反感数学老师呢” 。
  被这个问题噎住的女生犹豫半天,才说出了裕森早已知道的事:“其实我和黑川很早就认识了。”
  不得不装作很吃惊的样子:“啊,是么?”
  “嗯……他家和我家是世交,五年前他随双亲搬到这里来时,我们就认识了。
  “他来造访的那天,我正好在外面摔破了膝盖。结果面前站着一个陌生男孩……一下子把我抱起来……问我住哪里……
  “后来到我家门口时,才知道原来他是要到访的客人。
  “他像是非常出色,无可挑剔的哥哥。连我父母也很喜欢他……
  “我小时候总跟着他跑,有时候父母出差把我扔给他,他就带着我把四周各家各馆的拉面都吃遍了。导致我现在一看到面条就想吐呢……”
  “那为什么现在……”裕森心里的想法,却无意说了出来。
  “……他去年回了老家。等到今年回来,就一下变成我的数学老师,不仅如此,他甚至向我的父母提请说……说……”
  “……难不成是亲事吗?”裕森揣测着,却没有追问。
  “我实在不能接受……他已经不再像以前的哥哥那么简单了。”
  “是么……?”
  “只要是兄长就好了,是最可靠的朋友就好了……他的做法只会让我困扰,不会让我开心啊。”
  “……”
  “硬要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人。为什么他不考虑一下我喜欢的人究竟是谁呢?”
  说到这里,女生猛地捂住嘴,眼光扫向裕森后,立刻转开了头。
  第二天的自习课上。后排的男生拿出自带的杂志或CD机,女生则聚成小团凑在一起聊着各自的话题。
  裕森撑起下巴看向窗外。夏天的到来,让放眼望去无论什么都绿得发亮。
  等他把视线转回来的时候,才注意到夹在课本下面的一个信封。
  打开。陌生的字迹。又扫到落款。六班的女生。
  里面约他放学时在天台见面。
  多少能猜到信里包含的意味。放学时,裕森提着书包走上天台。
  看见邻班那个并没有太深印象的女孩正等在角落。察觉他的出现后,很僵硬地摆动着双臂走近来。
  “等很久了么?”裕森低头问道。
  “不,……就一会儿。”
  “嗯……”等着对方开口。
  “是这样的。我……”
  女孩抓着衣领,努力想要表达的样子,看来有一点点可怜。
  “我很早就注意到裕森同学了……”
  “……”
  “我觉得裕森同学是非常优秀、温和、出色……嗯……善良的人。”
  男生抬着视线朝远处含糊地看过去。
  “虽然也知道自己没什么希望,不过……”
  “我一直以来,一直、一直对裕森同学都是非常……喜欢的……”
  一直以来。一直以来都对你……
  ——六岁的时候跟你抢邻居家的狗。七岁的时候和你一起去鱼塘差点掉下去淹死。八岁的时候两人爬在杏树上又被凶恶的老头儿追打。九岁的时候你在后山迷路了,我去找你,结果也迷路了。当时我们俩真的什么也不懂。十岁时你坐秋千掉下来,摔断一颗门牙,结果我反而哭在前面?真叫糗事。十一岁时捡来了那只猫。十二岁时一起小学毕业进入初中,你曾说过“不是和裕森一个班我就不去读书!” ,十三岁时你躲在我家里,不肯回去。
  —— 十四岁时说要走到那个很远很远从没去过的灯塔里看看,只是你转眼就忘记了。十五岁时你看不到爸爸,砸了仙人球。十六岁时进入高中,你已经在我肩膀之下的地方,又偏偏不肯承认,走路总是跳跳蹦蹦好像就会显得更高点一样。十七时,还一切如旧。
  —— 十八岁,新来的数学老师,年轻得不像是师长,很多女生都喜欢她。你也一样。我曾认为这不过是你又一阶段的心血来潮。可又回避不了自己逐渐增强的紧张。听到说“她是我的学生” ,确实有强烈的挫败感,可在得知指的并非是你时……我就对自己说,去告白吧。
  去告诉你:
  一直以来。其实我一直以来都……
  但是,有人说:
  ——只要是兄长就好了,是最可靠的朋友就好了。
  ——他并不考虑我喜欢的人究竟是谁啊。
  “……所以,这次虽然是很唐突的,可我觉得如果不把心情告诉给裕森同学的话,也许会一直后悔下去也说不定……”
  终于结束最后一个词语,快被紧张撕碎的女生久久地低着头等待男生的回应。
  直到时间过去得有些诡异的漫长,她才小心地看向对方。
  站在她面前英俊的少年,天台上的风把身体在白衬衫下吹出扁扁的轮廓,额前黑色的头发几乎要盖住眼睛。
  却还是看得出,清晰的眼泪一路掉到地面上。
  他的眼泪停也停不下来,一直掉到地上。
  和小澈在公园谈话的那回,裕森以近乎木然的表情冲她所作的说明扯起嘴角。他记得小澈曾经表露的告白,里面强调着,自己这样的人,比黑川好得多得多。那时没人了解黑川和她的旧识关系,所以裕森也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你们什么也不知道”的前提。
  而等他发现了“原来如此”后,才真正地感到绝望。
  其实小澈也什么都不知道。
  那个被她厌恶了的黑川老师,原来和他是多么的相像。
  他们那么像。
  周三碰上语文随堂练习,裕森有些感觉到压力,因为他害怕碰到与第五课的相关题目,搞不好又招来一场大雨。可天不遂人愿。很快他在试卷上看到了自己熟悉的段落。
  “想起那年七月,天空逐渐在安静里远去,远处轰鸣着隐约的雷声。母亲撑伞送来了红豆,希望我带走。”
  “她的笑容和红豆的味道,就如同四周的蝉时雨般清晰,自回忆里……”
  “一次次卷土重来,在那个被喧嚣淹没的夏季……”
  有题目在文章后面要求学生回答。裕森看见“请解释题目‘蝉时雨’含义”的提问。他揉了揉眼睛,感觉头脑中什么正逐渐变得空白。一个答案似乎模糊地存在着,却怎么挖也挖不出来……
  有着上下坡的路面。树叶交错蔽天,日光被一路剪碎洒在地上。
  风把视线吹得东摇西摆。又填进衬衫在各处鼓起它们的形状。
  只有背后保留着始终挥之不去的温热感。
  那是眼泪渗过衣服,一直延及到皮肤上。
  女生断断续续的哭声持续响着,于是,当自行车经过哪里,四周铺天盖地的蝉声就停下去,等他们过去后,又响起来。
  停下去。响起来。
  停下去。又响起来。
  蝉声在路面上蜿蜒向前。
  如同下雨。
  烈日下的蝉鸣,就如同雨声一样铺天盖地。
  覆盖着,吞噬了。
  一次次卷土重来。
  在这个被喧嚣淹没的夏季。
  夏无桀:ASUKA
  相叶步和松本澄丽这两个高中女生,穿着安达高校的标准制服,短袖衬衫米白背心加红灰色格子百褶裙,挑战极限似的猛踩自行车的脚踏板,相叶更是夸张到半站起了身子,一上一下地往前倾再往前倾。在一个普通的早晨,会让她们如此焦急的原因倒是很容易就能猜到,离八点还差一刻钟,就算保持目前的速度飞驰到学校,大概也只能赶上早自修的小尾巴了。
  果然不出所料。班级导师泽田一手捏着点名板一手插在裤袋里,一米八六的身材堵在教室门口和路边的电线杆一样。“松本,怎么今天连你也迟到了……”他一脸严肃的表情让本想蒙混过关的松本不由得抽动了一下紧张的神经:“我。那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