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节
作者:丁格      更新:2022-08-10 08:36      字数:4762
  颖技对她几近无礼的举动,不大在意,让他有所念的是别的。张开自己的手掌,上面还有几日前被树枝划伤的痕迹,忽然自嘲的一笑,那日的行为真不像自己,是高烧下神志不清,还是自己真实的念头,想来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但……那个小骗子,果然给他的影响比预计的深。
  我为你动心,你呢?装作不知……想到她刚才神色不定的关上窗户的样子,他又觉得好笑。这个言广君,到底是普通,还是特别?
  过去,都说我这人无心,但现在看,我们两个谁是铁石心肠呢?广君……
  过了很久,广君平静下来,发觉自己手不停的抖动。
  抬起手,看到比平常惨白几分的肤色,心中一惊。双手撑地站起身,冲到铜镜前,看不到镜中清晰的身影,眼前的景色在眼中溶化了一般,往下褪去,一点一点滴落在掌心,凝聚成透明的晶体,瞬间挥发。她看到自己撤去“趋光”的银色瞳眸,屋中的光亮如常,却已经让她承受不了,闭上眼睛。
  快到极限了。
  她在这个世界的承受力已经不多了,不能再一个地方停留太长时间,更多的是体质的问题——时差,环境,心境,全都是影响她的因素。不能留下,否则——他们会用什么样的眼光来看她?
  最后,她会不得已的用非常的方式离开吗?
  不希望这样。
  双手支撑的身下的桌面,这样下去,她会怎么样?
  分不出白天黑夜的故乡,唯一区别昼夜的只有双月的升起落下。她向往蓝天白云,甚至金色的阳光,却远远承受不起。所有的所有,她都很明白,能做的只是装作不知道——她赌他对自己不过是一时的好奇而已。
  其他的可以放放,现在该怎么办?
  “真糟糕。”她捂住刺痛的眼睛,适应不了光线的强度,不停的流泪。
  “糟糕什么?”轻轻的疑问声在身旁响起。
  是颖技,他什么时候进来的?广君的身体僵了一下,想不出该怎么回答,一动不动的坐在桌前。
  一阵带着淡淡冷香的风掠过,她听到衣服布料的磨擦声,对方在她面前坐下,而后一双手拉开她覆在眼前的手掌,被突然增强的光线刺激,一滴泪水从眼皮下划落。
  “为何哭呢?”颖技蹙眉,小心的为她擦去泪水。感觉她不像那种会为一句玩笑话,哭个稀里哗啦的女子,未免小家子气,况且要哭为何选在这时?方才,他不记得自己哪句话说得重了,引得她伤心。看她哭,会有种特别的揪心,会不忍心……不忍心惩罚眼前这个食言的“小骗子”。
  “不是。”广君知道对方相岔了,坚决摇头。她没那么多愁善感。
  “那这是何物?”颖技再次擦去她随后落下的眼泪,好气又好笑的反问。
  “我眼睛疼。”她双手再次捂上眼睛。
  “别动。”耐心的再次拉开她的手,捧住她的面庞,眼下有些红肿,发现她的脸色比平日惨白了许多。他小心的抚下她的眼睛。“睁开眼,我看。”
  “……”
  “怎么了?”他的声音讶然而止。“你……”眼前那双盛满泪水的眸子竟然是银色的,在睁开的瞬间再度流下一串泪。在光线下看,仿佛从眼中融出一般,不可思议的闪烁出银色的光芒。“闭眼。”他用手挡住她眼前的光亮,并不问别的。
  他是不想问,感觉一旦明白,他们间的距离会更远。
  “少见阳光。”陨东看过她的双眼,仿佛不很吃惊,想必是颖技和他事先沟通过了,没来由的,她一阵松心。很多东西,光靠一张嘴巴解释不清,虽然不知道颖技怎么和他讲的,但现在她满感激他的。可惜,陨东接下来的话让她高兴不起来。
  “少则十日,多则半月,双眼不能见光。”
  “什么?!”沉重的现实从头顶砸下来,她必须再在这里至少待十天?广君也顾不得双眼的刺痛,瞪着眼睛看面前一本正经整理桌面上药材的陨东,直到眼睛受不了光线刺激,再度洪水暴发。
  “忘记我说的话了么?”陨东斜她一眼,忽然叹口气。“你再这样,迟早有一天不能视物。”那就不是十天半个月可以解决的了。
  广君什么都没听进去,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人事物,脑海中翻腾一片,如果再不走,她怕再也走不了。她已经意识到颖技对她的感情,再装做不知太难了。她这么想着,一双银色的眼受不了外界光线的刺激,点点泪水不断滑落,配上默然的神情,似乎因伤心而落泪,让观者稍稍产生莫名的罪恶感。
  怎么好像是他的错一样。陨东难得显出为难的神情,清咳一声转头面对一旁的颖技。
  “这些药分五次热敷,一天一次,一次半个时辰。五天后见好,可以停止。若到时作用不大,再来找我。”陨东把桌上分好的药材往前一推,好像有人胁迫一般,匆匆道别离开。
  屋中陷入沉寂。
  良久,一只手由身后覆住她的双眼。
  “好了,广君,闭上眼睛休息下。”颖技带着无奈的叹息,劝道。
  一直晓得她想离开,苦于无法留下她,最后的手段大概就是当初一时戏言般的“承诺”——以身相许。不到万不得已,他不像这样。而,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一时离不开,他是开心的,但不代表她这副模样他看得下去,是不忍心。
  这份情,他陷得比想象中来得深。
  尔后,他却发现该吃惊的远不止那双眼睛。
  她的肤色也由原本健康的颜色,渐渐变为不自然的苍白,最后慢慢变成瓷白,那是种看起来仿佛从未经过阳光的色彩,没有任何血色。近处看,能发现细微的血管,让皮肤呈现出一种近乎半透明的感觉。
  四天来,她一直蒙着双眼,原本束起的头发不方便换药,全部放下,垂在身后。因为什么都看不到,不能照到阳光,她只能老老实实坐在屋中,披泻而下的黑色长发,映着她白皙的面庞,唯一有些血色只有嘴唇。若忽略因呼吸略微起伏的胸口,会有错觉,她是尊真人大小的人偶。
  这样看来,即诡异,却又给人她就该这种样貌的感觉。
  “很吓人吗?”即使双眼蒙着黑纱,广君也能感觉出气氛中微妙的变化。她知道自己这副模样出去一定吓死人,没办法,几辈人经过生活环境造就而成的外貌特征,她是没有权利决定的。
  “你想我怎么说?”颖技靠近她,低低的笑着。
  “……”真狡猾,居然这么反问……但一想到这些天,她什么都看不到,生活方面的种种琐碎事,全部是经由他安排的。她感激他心思的细腻,可是……“你能不能离我远些?” 对方过近的气息,让广君往一旁侧身,太近了。
  “不好,你会掉下去。”他一手将她几乎摔倒椅子下的身子揽正,顺手将她从肩头滑落的长发绾起,防止它们垂到地面上。
  “谢谢。”会错意了,以为他在捉弄自己。广君脸红,她难得如此有礼貌。
  颖技看她一会儿,一笑。“不像你了。”没见过她腼腆的样子,还有点局促,因为看不到眼前的东西,慌乱的手脚不知道放在什么地方似的,居然这么可爱。他低喃:“你要是一直这样……”我也没有意见。这样,你就会一直在我身边了。
  “什么?”广君抬头。
  “没。”不够,她对他没有完全的信任,迟早还是离开。忽然一阵烦躁的不安,他伸手将她抱在怀中。广君,我要的不是你的感激。
  “怎么了?”几天来,广君对他突来的动作,从吃惊,讶异,到慢慢的习惯起来。也许是看不到东西的缘故,有可以依靠的东西,她会觉得稍稍安心。
  “嘘……别动。”他将头枕在她的肩上,闭上眼睛,自嘲的笑笑。
  几时他简东篱开始患得患失了?
  之后一两天,她的眼睛恢复得不错,好像不用敷药了,却还是不能见光,眼前的黑纱换成白纱,以此让她一步步适应光线。
  趁着颖技出去的时候,广君一个人摸到房门前,决定到外面晒晒太阳。才有一刻钟的时间,她就发觉自己的决定是错误的,失去了保护膜,普通的阳光对于她也是有伤害的,直接接触阳光的两颊,皮肤隐隐作痛。
  回去的路早就找不到了。
  “怎么变成这样……”她深感无力的叹息。
  广君干脆在一旁的灌木旁背光坐下,虽然这样很没用,她更珍惜自己一双眼睛,还是老老实实等着有人发现她比较好。不是常听人说:人贵有自知之明吗?不盲目的逞强——她这点点优点还是具备的。
  所以,恩人大人,颖技大人,您最好早点儿出现。
  明媚的阳光下,赤芍踏入芍药居,一身少有的清淡着装。简洁大方的青衣仅以银白色绣纹为装饰,尺长的白绸束发,足下是白色的薄靴,全身上下一丝不乱,突出了一身优雅的贵气,而不是平日的妖艳气息。
  他并不急着回赤院,一路晃到颖技的住处奉院,渡过闲来外出的几天无聊日子后,很想找个人作弄一下。广君是很好的人选——每每都是一副明明很生气,却能坚持的压下怒火,再送还给他无辜的笑脸。她可能自己不察觉,那一刻的表情掺杂着不甘心的矛盾,很有趣。芍药居基本上都是不可爱的人,他很少见有她这种反应的女子,所以就决定是她了。
  想来也蛮怪的。
  他一向和颖技的关系不温不火,基本上无视对方存在,甚至有些许敌对。
  怎么自从这丫头来了后,便不一样了呢?
  这一次,居然他还帮着颖技外出,寻访一名据说早已经到达晔国的重要人物。人他找到了,大概近两日前来拜访,所以他会到奉院也为了将这个消息传达到。
  什么时候他成了好心人?赤芍自己都觉得新鲜。
  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不是说他和他很想么?他现在着一身装束……嗯,看看广君什么反应好了。
  有人在灌木丛里么?
  赤芍看到从灌木下延伸出一角白色的衣摆,还有一段垂在草地上的黑发。
  广君?她在这里做什么?
  赤芍悄悄走过去。从灌木丛上方往下看,却发觉对方报膝坐在草地上,头发到是无所谓,怎么蒙着眼?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系在脑后的布结。想了想,他压了压嗓子,出其不意的开口:“在和谁捉迷藏?”
  该不会是颖技吧?那可真值得同情……他不怎么有诚意的帮对方祈祷。
  “谁?”广君紧张的站起身,显然忘记还有东西相隔,刚一起身就被绊倒。
  赤芍只来得及伸手抓住她的衣领。
  “谢谢。”她回头道谢,松脱的白纱下,他看到一双银色的眼眸……
  “……广君?”他试探的问道。
  “啊,是赤芍啊,吓我一跳。”她松了口气。
  发生了什么事?赤芍一时间思路混乱,只能愣愣的点头。
  被吓到是的他才对。
  “你看到了?”颖技不温不火的声音,从两个人身后传来。
  “啊,看到了。”赤芍回身,已经褪去最初的惊讶表情。他挑眉问道:“你想怎样?”想灭口不成?
  “我能怎样?”颖技对别有深意的他一笑,来到广君面前,看到她被晒得通红的面颊,伸手轻轻碰了碰。
  “有点疼。”广君笑得不大自然。“这个身体很没用吧?一点点太阳就会这样。”
  “为何这么说?”颖技蹙眉,语气不由自主地放柔。
  “事实就是如此。”广君很平静的抓下挂在眼前白纱。“我的世界并没有阳光。”所以这里并不适合我……看着对方的眼睛,她低下头,没有勇气将后半句话说出口。
  “现在还不行。”他接过她手中的白纱,又为她系回去,回避这个话题。
  他没听明白吗?广君泄气的点头,是失望,也有松口气的成份。
  赤芍在一旁将两个人举动对话,看在眼里,听在耳中。感觉颇为奇怪,这两个人怎么了?话中有话,大概全部出自广君那里吧?看颖技那眼神,分明就是再说——如果你怎么样了,灭口是绝对的。以为他一直对所有人都温吞似水,居然也会威胁人,不可思议呐……
  “啊,”他忽然想到正事,一拍手。“颖技,你找的人早就到晔国,在都城璋也似乎住了月余。”
  “什么?”
  “花魁赛,对方看过了。进一步对芍药居非常感兴趣。”赤芍看到颖技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感觉很有趣。“过两日,会正式登程拜访。”他爱看热闹,所以帮着他答应下来。
  “我晓得了。”颖技出乎意料的只是点头,刚才的神情好像假的一样,一双眼睛转向广君。
  那他就等着看好戏了。赤芍转身,恶作剧似的偷偷一笑。话带到了,他先走一步。
  真该祝福他……
  赤芍忽然觉得某人用心良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