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婶说：“是啊，前些年樱樱病情更严重些的时候，我们都要拦着才能不让她往外跑。很多次，都是人家看见樱樱在外边，给我们领回来。”
  “所以，”楚婶说，“对于镇上的人，我不恨，也不怨。”
  到了玉带桥，楚叔正拽着吴镇长：“老吴，你看没看见樱樱？”
  吴镇长一惊：“没有啊，我刚才在桥上一直同人家讲话呢，没有看见樱樱啊。樱樱又不见了？”
  “是啊，”楚叔急的团团转，“不在桥上，这能到哪里去呢？”
  看见安临渊，吴镇长忙上前招呼：“安总也是来找樱樱的吧？这样吧，我和几个人跟你们一块找，人多力量大。建国，爱英，你们也不要着急，总归能找到的。”
  安临渊朝他点点头：“吴镇长，那就麻烦你了。”
  吴镇长有些受宠若惊：“安总哪里话，不麻烦，不麻烦。”
  大家分散了去找楚樱樱，安临渊也沿着玉带桥往前找，路过玉桥中学时，心中蓦然一动。
  他转身往玉桥中学里走去。
  他一路从大门找到教学楼，又到实验楼，不时的喊：“樱樱——”
  一直快到原先老师宿舍那里，安临渊远远看见一棵梧桐树下蹲着一个人。
  他大步跑过去，果然是楚樱樱，光着一双脚蹲在树下，头发凌乱的披散着，双手死死的用力扣着地上的土，扣的指甲都翻开了，流出血来。
  安临渊慌张的伸手将她抱起来，谁知她死命挣扎起来，安临渊大急，使劲儿的抱住她，嘴里不停的喊：“樱樱！樱樱！是我！我是你的安老师！”
  楚樱樱忽然尖叫起来，手也胡乱挥舞着，一下一下打在安临渊身上。
  安临渊浑然不觉，只是更加用力的抱住她，不顾她狼狈的形容，吻着她被发丝覆盖的额头：“樱樱。。。樱樱，樱樱，你看看我啊，我是你的安老师。”
  也许是他的语调太过急切，又太过深切，楚樱樱的动作和尖叫顿了顿，忽然安静下来。
  安临渊稍稍松了口气，他低下头，用额头顶住楚樱樱的额头，低声呢喃：“樱樱，你认出来没有，我是你的安老师，我回来了，我再也不走了。”
  当安临渊抱着楚樱樱从玉桥中学里走出来时，众人都被他们吓了一跳。
  楚樱樱披头散发窝在安临渊怀里，而安临渊比楚樱樱好不到哪里去，头发也是乱糟糟的，脸上有一道道泥痕，身上那件白衬衣也像是被扯的松垮了。
  只是安临渊面上的神情很镇定，他一步一步稳稳的走到楚叔楚婶跟前：“樱樱刚才一直在玉桥中学里。”
  楚叔怔了怔，错开眼，道：“好了，既然找到了，那就回去吧。”又跟帮忙的人打招呼：“这次又是麻烦你们了。”
  众人都摆手：“哪里，哪里，樱樱找到了，我们也散了吧。”
  回到家，安临渊将楚樱樱小心的放在椅子上，他想回头给她拿拖鞋，刚起身，楚樱樱就拽住了他的衣角。
  他哄她：“樱樱，我就去拿双鞋。”
  她茫然的目光看向他，仿佛听不懂，手上反而使了更大的力气去攥那点布料，指尖的血迹都滴到了他的白衬衣上。
  他只好坐下来，搂住她的肩头：“好，我不走。”
  看她渐渐安静了，他低头轻轻掰开她的手指：“我不走，樱樱，松开手。”
  他没有用力，却坚持着一根一根的掰开了她的手指。
  楚叔楚婶在一旁看着，反而有些插不进手的感觉，只是觉得有些什么开始变化了，心里惴惴不安。
  站了一会儿，楚婶说：“我去拿鞋来。”
  楚叔叹了叹，也走到厨房里去了。
  楚婶拿来了鞋，也拿来水和毛巾，还有纱布。
  安临渊把楚樱樱的手指放入水里，血迹在水中红线一样散开，她痛的微微一缩，他吻了吻她的脸：“不怕啊，很快就好了。”
  洗好了手，安临渊又拿起指甲钳给她把翻开的指甲盖修剪好。
  这平常都是楚婶做的事，如今都让给安临渊了，她坐立不宁，生怕安临渊照顾不好楚樱樱。可安临渊从穿鞋，到洗手剪指甲，再到包扎，一件件都做的很妥当。
  慢慢的，楚婶定了神，只是心里有些淡淡的失落与欣慰。
  从安临渊在玉桥中学找到楚樱樱开始，楚樱樱仿佛记起了什么，只要安临渊离开她身边久一点，她就开始极度不安。
  当天晚上，安临渊没有回项目部里。
  他靠在楚樱樱的卧室床头，楚樱樱紧紧的依偎着他。等到楚樱樱睡着了，他才开门走出去。
  “樱樱睡了？”楚婶问。
  安临渊点头，楚婶说：“楚桐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小安，你今晚不要回去了。”
  安临渊默然了少时，说：“那麻烦楚婶了。”
  楚婶说：“小安，眼前樱樱大概是离不开你了。。。不晓得以后。。。”
  安临渊说：“楚婶，这样正好。”
  楚婶愕然，过了片刻，轻轻说道：“也对。”
  第八章
  楚桐的房间就在楚樱樱房间的隔壁，格局布置的和楚樱樱的卧室差不多。
  安临渊看到楚桐的书桌玻璃下压着几张照片，其中一张是楚桐与楚樱樱的合照，不知是什么时候去西湖旅游拍的照片，他们站在湖边杨柳依依的堤岸上，两人都是笑容满面的，从眉目之间一眼就可以看出他们是兄妹。
  安临渊的手指划过照片上楚樱樱的脸庞，微微一笑。
  深夜里，他做了个梦。
  梦里，楚樱樱在今日玉桥中学的那棵梧桐树下等着他，他走过去，楚樱樱在月光里仰起脸，眼中流转着楚楚动人的光，她有些羞涩有些黯然：“安老师，你是不是要跟别人谈恋爱了？”
  他语气平淡：“是啊。”
  “真的么？”她问。
  她专注而期待的望着他，等着他的回答，而他面无表情的回望。
  最后，楚樱樱败下阵来，她低下头：“哦，我知道了，那我不打扰安老师了。”
  她转身离开，他站在原处看着她纤细窈窕的背影渐渐走远。
  安临渊一下子从睡梦中惊醒了。
  他想起来了，离宿舍不远的那几棵梧桐树，他和她偶尔晚上会趁四下里无人时在树下亲亲我我，那里有最甜蜜的回忆。
  只是现在他回想起的是另一件事。
  那是他对他即将失控的爱情做出的最后一次反抗。
  就在第二学期的期中考试过后不久的一天，他独自在办公室里批改卷子，楚婶忽然敲门。
  “安老师，”楚婶有些难以启齿的模样，“我想跟你谈一件事。”
  安临渊心中一沉，以为竭力掩盖的秘密被发现了，他几乎要坐不住，可面上半点也不敢表现出来，站起身说：“那楚婶，你坐着，我去给你泡点茶。”
  楚婶连忙道：“不用，不用，安老师，我说完就走了，不耽误你功夫。”
  安临渊还是去泡了杯碧螺春，楚婶拘束的端着茶杯，微微忐忑：“安老师，我家樱樱是不是早恋了？”
  安临渊有些讶异：“楚樱樱同学早恋？”
  他的反问让楚婶更加不好意思了，“安老师，”楚婶说，“你也知道当妈的一般比较敏感，我家樱樱这一段时间，表现有些不正常。”
  安临渊沉吟不语，楚婶瞟了他一眼，继续说：“她原先从来不记日记，现在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个带锁的日记本，每天都要写，然后锁起来。我和她爸要看，她都不让。再有吧，原来樱樱不怎么收拾自己，很多时候都是一身校服，扎个马尾辫，现在早晨出门都要折腾很久。安老师，你说，樱樱是不是早恋了？”
  安临渊不知如何回答，楚婶喝了口茶等了等，见他皱眉犹豫着，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道：“安老师，还有件事，我不得不多想一点。昨天，我在饭桌上说要给你介绍个对象，结果樱樱跟我大吵了一架。”
  安临渊悚然一惊，抬头望着楚婶。
  “我有个远房的外甥女，”楚婶说的小心翼翼的，“年纪跟安老师你差不多大，是县银行里的出纳，大专毕业，人也长的不错。你说，这不是蛮不错的么。。。可我刚提这一茬，樱樱就跟我吵。安老师，樱樱是不是对你。。。？”
  安临渊被心虚折磨的不敢面对楚婶，他支支吾吾：“这。。。这。。。”
  楚婶说：“安老师，你这么年轻英俊，又这么有才华，你的学生对你有好感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像我家樱樱，我怕。。。”
  安临渊说：“我明白，楚婶，我明白你的意思。”
  顿了顿，他勉力露出一丝笑容：“楚婶，不光是你要给我介绍对象，我们年级组长也给我介绍了对象，我正准备过两天去相亲。到了我这个年纪，也是应该考虑恋爱结婚了。”
  楚婶这才放心，又有些过意不去，颇为赧然的讪讪说：“安老师，就你这条件，肯定能找到特别满意的对象。”
  楚婶离开后，安临渊双手撑着额头在办公桌前静默了很久，然后给年级组长家里打了个电话：“周老师，我明天有时间。”
  年级组长给安临渊介绍的女孩子姓范，在县中心小学教数学。
  小范老师刚从师范学校里毕业出来，年纪比安临渊小一点。
  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县城的小公园里，范老师似乎没有想到安临渊会真的像周老师说的那样俊朗不凡，看着安临渊，很有些惊喜不安的问：“安老师？”
  安临渊微笑：“我是安临渊，你是小范老师吧？”
  范老师说：“我叫范苏兰，叫我小范就好了。”
  安临渊对县城不熟悉，小范老师带着他去步行街上转。
  “安老师，”小范说，“你是南京大学毕业的，怎么会跑到玉桥中学去教书啊？”
  安临渊还是微笑着：“我学的中文，现在教语文正好。”
  小范又问：“安老师，你家里是干嘛的啊？你父母也愿意你来玉桥教书？”
  安临渊随意的看了看她，说：“我十八岁以后就没有再让家里负担了，所以他们干涉不了我。”
  小范笑：“哎呀，那你可真厉害啊，现在每个月我妈还给我钱花呢。”
  安临渊说：“儿子与女儿总是不一样的。”
  两人在街上走了走，安临渊看一家餐馆不错，就在里头请范苏兰吃了顿饭。
  吃完饭，两人没多说什么，各自回去了。
  第二天，年级组的周老师问安临渊：“安老师，小范这姑娘怎么样？”
  安临渊笑着说：“挺好的。”
  周老师见他有些勉强，便笑道：“小范对你评价很高啊，说自己配不上你呢。”
  安临渊说：“哪里的话，是我配不上小范老师。”
  其实安临渊真的说不上范苏兰是好还是不好，好或是不好总要掺点情感在里头，但他的感情里只有楚樱樱，旁的女孩对他来说，无谓好坏。
  过了几日，范苏兰给安临渊打电话：“安老师，我要到玉桥小学开会，顺道过来找你玩吧。”
  安临渊说：“行啊，我请你吃饭。”
  他请范苏兰在学校门口的小馆子里吃饭，饭后又带着她去操场上遛弯。
  他们正沿着跑道一圈圈的散步，不巧被班里的学生看见了，那男生贼兮兮的上前叫：“安老师！”
  安临渊说：“怎么没去晚自习？”
  男生的目光躲躲闪闪的落在范苏兰身上，嘴里说：“哦，哦，我马上走，不打扰老大了。”
  范苏兰被看的很不好意思，安临渊笑骂：“赶紧走！”
  男生一溜烟就跑走了。
  没多久，班级的窗户旁挤满了学生，大家都很好奇安老师的女朋友长什么样子。
  范苏兰指着一扇窗户说：“安老师，那是你们班吧？”
  安临渊一抬头，窗口的学生轰一下散了，只有一个纤细的身影定定的望着他。
  他的视线对上她的，心中一恸。
  他很快挪开目光，对范苏兰笑道：“是我们班的学生。”
  范苏兰说：“你跟学生处的真好。”
  安临渊笑一笑，没有说话。
  又走了两圈，安临渊再次抬头时，那个身影已经不见了，他如鲠在喉，越发难受。
  “安老师，”范苏兰忽然说，“你。。。觉得我怎么样？”
  安临渊微微一怔，说：“小范老师，你很好，但是。。。”
  范苏兰微弱的笑：“我懂，我很好，只是你不喜欢。”
  安临渊抿着嘴角，过了一会儿说：“小范老师，对不起，我有喜欢的人。”
  范苏兰有些惊讶：“你有喜欢的人啊。。。那还来相亲干嘛？是不是周老师热情难却啊？”
  安临渊说：“对不起，跟周老师无关，都是我的错。”
  范苏兰看了他一会儿，说：“那是不是你喜欢的那个人不喜欢你？”
  安临渊摇头：“我们只是不合适。”
  范苏兰同情的点点头，过了一晌，释然道：“算了，我也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