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千顷寒      更新:2022-08-10 08:11      字数:4844
  “你不能走?”我盯着他的腿。在旁人听来,大概问得很突兀。
  “我不知道。”他的大半个身子仍然倚在栏杆上,姿势从头到尾都没变过,语气很实事求是。
  “腰会痛?”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为什么还要关心他!
  “有点。”
  “有点”就是“很”,这是我对他的了解。
  我看着他,一时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办。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Paul大概听出端倪,也走过来问。
  “不用,谢谢。”客气地拒绝后,卫非见我并没有离开的意思,脸上露出一丝无奈。
  他开始移动身体,想要将重心从护栏旁移到拐杖上,但是却费力得明显。而且我注意到,他的双腿此刻看起来根本没有力量,全靠手臂在用力。
  Paul在一旁,看看他又看看我。而我,仍然站着没动。
  “小心!”
  终于将身体站直的卫非突然很明显得晃了晃,我张开嘴还没来得及出声,倒是Paul叫了一声,快步上去扶住他。
  “谢谢。”稳住身子后,卫非抬头,看着仍然一动不动的我,眼里有复杂的情绪,混杂着一闪而逝的哀伤。
  “把手机给我,打电话让司机过来。”顿了几秒后,我走过去,伸手要电话。
  “不用了,等会我自己出去。”他的眼神已经恢复正常。
  “那好吧,我们先走了。”说完,不等Paul开口,我便拉着他的手臂朝大厅里走。
  留下卫非一个人站着,我没有再回头。
  “Vivian,你怎么了?”上车的时候,Paul终于疑惑地问。
  “今天的你,看起来太冷漠。”
  “没什么,我想回家了。”
  “好吧。”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女人真是复杂,搞不懂。”
  没有理会他的评价,我坐上车,闭上眼睛。
  黑暗中,没有人看见,我的掌心有指甲留下的深深的痕迹。
  就在刚才,我几乎就要冲过去扶住他,是手心的疼痛让我拥有理智,冷酷的留在原地。
  也许Paul说的对,今晚的我是很冷漠,但,这也只是对卫非而已。
  第三章
  整理完上午客户的资料后,我抬头看墙上的钟——九点差十分。周围很静,外面的公共办公室已经漆黑一片,同事早已全都离开。端起桌上还是一个小时前冲好的咖啡,我走到落地窗前。城市的夜景很美,可是我不喜欢。俯望下去的点点灯光似乎时刻在闪动着温馨,却更衬托出我的孤独一人。
  身边的每一个人好像都有下班后能做的事——Paul回家给他的父母打固定的周日电话;远智此刻正和未婚妻坐在飞往拉斯维加斯渡假的飞机上;齐放待在酒吧里,他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米儿,虽然刚和男友分手,但在半个小时前打来的电话中,她兴奋地报告今晚在餐厅的“艳遇”……而我呢。
  其实,今晚我也有约会——和卫非的约会。只不过,时间定在下午六点,而我却让自己拖到了九点。
  我故意事先追加了和两个不在预定内的客户的会面行程,故意将所有的工作移到下午三点以后,故意让自己在晚饭前后忙得天昏地暗,借以爽了卫非的约。
  因为,自从那晚酒会见面后,我发现,虽然心里对他充满着毋庸置疑的怨怼,但有的时候,话语和行动却不受控制似的仍会流露出对他的关心。原本是想与他从此断绝联系,但偏偏短短时间内三次遇见,就好像我根本没办法摆脱他过自己的生活。更糟糕的是,明明心里在恨,身体有时却又不由自主——这种矛盾又不受控制的感觉,让我觉得很危险,也很可悲。所以,我让自己错过了解今晚和他的约会。
  冷掉的咖啡很苦涩,却让头脑更加清醒。只有不再和他有牵扯,才能更快地忘记过去,过全新的生活。
  然而,当我踏出计程车门的时候,我知道,“不再和他有牵扯”这只是我太过完美的想法,至少,今晚做不到。
  卫非站在楼梯口,静静地看着我下车,看我付钱,看着我走向他。
  “我以为你走了。”我有些吃惊,他居然等了三个多小时。
  “很忙吗?”他看着我,眼神平静,并没有被爽约的埋怨和愤怒。
  不喜欢编造理由,所以我没答话。他显然是在等我的回答,所以也不再说话。
  两个人就这样对立着……
  风轻轻地吹在身上,有些凉,我觉得这样站着不是办法,所以我说:“忙了一天,我想休息了。如果不介意,那我先上楼,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吧。”其实,我是认为,对着他,只会不断地提醒我那一夜的痛,并且,我并不想对他说出什么激烈的言辞,不想让他知道我的遭遇。
  “……你的车呢?”见他暂时没表示异意,我刚要转身上楼,就发现附近并没有停他的车。
  “司机家里临时有事,我让他先回去了。”他说。
  “那,再见。”我转身走。
  背后沉默了片刻,就在我一脚踏上台阶时,卫非的声音淡淡地传来,“你在躲。”
  “躲”这个字和他肯定的语调让我没来由地升起怒火——他凭什么认为我应该躲着他!从头到尾受伤害的人是我!而他,轻轻松松地说一句话,就好像我做了对不起他的事!难道,在他不信任我,赶走我,让我发生之后的事故后,我还要笑脸相迎,对他顺从万分吗!
  气极,我回过头,冷笑,“哼,你认为我有什么理由要躲你。”
  他不语,眼里却有施计成功后的喜悦。
  “好啊!你不是想和我谈吗,那去我家吧。”此刻我已经不想管他之前说的“躲”是不是在激我回应他,只是突然下决心不要再这样拖着,既然他要说,那就一次说清楚吧。
  “不过,”我笑着看他,“我家在四楼,没有电梯。”
  他眨了下眼睛,不知有没有看见我挑衅的眼神,只是移动脚步,往楼梯处走去。
  楼道里传来缓慢而不规则的拐杖撞击地面的声音,还有渐渐粗重清晰的喘息声,我踩在二楼最后一级台阶上,靠墙站着,卫非离我还有一半楼梯长短的距离。突然发现,看着正在用力却又有些力不从心的他,我心里居然有种报复的快感。
  用了近二十分钟,只上了一半的楼层,而他的额上已经开始有汗珠划下。
  然而,报复的快感仅存在了不久,就在我不知第多少次看见他吃力地挪动僵硬的腿踏上台阶时而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忍——我居然又在关心他!——这个事实着实让我很气恼。
  “我还是先上楼开门好了。”我脸色不好的交待了一声。
  正喘着气停在原地休息的卫非抬头看我,然后,无声地点头。
  几乎是快步冲上楼,心里却突然不受控制地涌起止不住的难过——因为他刚才的眼神,流露着很浓很明显的哀伤,虽然只有一瞬。
  我知道,他大概是看见了我脸上的不耐和烦躁,才会有那样黯然的神色。
  可是,这一次,我并不是因为他,而是为了自己的不争气。
  但,他应该还是被伤害了吧,一个从来都骄傲的人,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那种眼神。我知道,虽然是无意的,但这一次确实击中了他的要害,可我并不高兴,就连刚才那种“报复的快感”都没出现。反而,心里有种很涩的感觉,有点疼。
  第四章
  进门后,卫非几乎是跌坐进沙发里,搭在扶手上的手指修长却苍白,有着用力过后的轻微颤抖。在靠向沙发靠背的同时,他的脸上有隐忍的痛楚。
  我看了他一会儿,最终还是走过去,把一个抱枕垫在了他的腰后,同时暗暗告诉自己,这样做只是为了弥补刚才对他无意的伤害,因为我不想让自己觉得欠了他什么。
  避开他的注视,我从冰箱里拿出矿泉水,然后就听见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对不起。”他说。
  我的手一抖,差点把水泼出杯外。
  只听他继续说:“对于那晚的事,我一直想跟你说,对不起。我不应该不信任你,更不应该愤怒冲动得不听你的解释就误会你。那件事,全部都是我的错……如果伤害到了你,我向你道歉。”
  等他说完,我端着杯子坐在他对面,他的表情严肃而诚恳,看着我的眼神很认真。可是——
  “有些事,发生了就不能挽回。”我尽量轻描淡写地说,其实心里有一阵阵的疼。
  “……我了解。”他接过我的话,声音很低,“我不想为自己当时的错误找什么借口。但是,当我走出家门后,突然变得很清醒,我知道我不应该那么武断,应该听你的解释。所以,后来我又转回头,可是回到家后你已经不在了。”
  “当然!难道我还要等你回来赶我走吗?”想起当时的情形,我的语气中不自觉地带着嘲讽。
  当天晚上,当他说希望一个人静一静的时候,我悲哀地问他,我是不是需要从他的家中消失,结果,他给的答案是:“随便你”。接着,他打开门走出去。寒风从门缝中灌进来,却远不及他说那句话时的语气和眼神寒冷——一直冷到我心里。
  “你……”他微皱起眉,轻轻叹了声,“你又可必说得这么尖锐。你明知我不会那样做。”
  “明知?”我冷笑,“不,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在我满心喜悦即将成为新娘的前一晚,将一堆所谓的‘证据’摆在我面前;我只知道你选择了相信你那个‘聪明能干’而又爱慕你的女秘书交给你的合成照片,却不愿听我一句解释;我只知道你用眼神告诉我,我是个不忠的女人;我只知道你说‘随便’我走不走,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只知道因为你,我差点——”
  往事重新浮现在眼前,让我忍不住冰冷而直接地指控。但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我突然冷静下来,生硬地停下,转过头不去看他。
  “……差点?差点什么?”不知是他太敏锐,还是我脸上的表情有多不自然,他听出了我的隐瞒。
  “没什么。”我平静地答他。
  一切就到此为止吧。剩下的,他没有必要知道。而且,就算告诉了他,也没办法挽回,反而会引来无休止的牵扯。
  “你在瞒什么?”显然我的回答并没有说服力,他继续坚持着,“告诉我,你差点怎么了?”
  “说过了,没什么!”我站起来,不管他的眼神中有多少怀疑和不解,我看了看钟,接着下了“逐客令”:“很晚了,明天我还要加班。”
  卫非静静地看着我,良久。然后,他垂下视线,扶着拐杖慢慢地站起。
  第四章补完~~~~
  四层楼的距离,我不确定卫非是不是有能力独自走下去,而且,似乎下楼比上楼更难掌握重心。
  站在门边看他很勉强地走下第一层台阶后,我在心里狠狠地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我帮他只是为了不想让他在我家门口发生什么意外,并把这次作为今晚我们见面的最完美的终结——至少我做到仁至义尽。
  然后,我上前扶住他。
  对于我的突然帮助,卫非只是在一开始偏过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就继续努力地做这件对现在的他来说已经很艰难的事。
  我站在他的右手边,伸手环住他的腰,承受着他身体的重量,同时也明显地感觉到他右腿的虚弱无力。脊椎受伤让他的右腿几乎完全失去行动能力,这也正是我选择站在这一边的原因。
  一层又一层的楼梯仿佛永无止尽般,我甚至可以越来越明显地感受到他身体的微颤,只好不断加强手臂的力量,托住他的腰,帮他稳住重心。
  长长的十几分钟中,只有彼此的呼吸声,我们之间的沉默令我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
  等到终于走出楼道,站在街旁时,我却并没有感到如释重负,因为此刻,卫非身体的全部重量几乎都压在我身上。
  “我帮你叫车。”我努力地撑住他,他已经连站着都费力。
  他没说话,带着轻微的喘息,脸色苍白。
  然后,我在计程车司机的帮助下,将他移至车内。临关上门时,我看见他紧紧地皱着眉,双手按在腿上,指节泛白。
  他辛苦的样子让我有些不好受,有一瞬间,我竟觉得自己让他上楼的决定恶劣而又可笑。我到底想要干什么?折磨他?看他痛苦,然后好弥补一点当年我承受的痛?
  看着计程车沿着街道慢慢远去,我才转身走回去。上楼的时候,我放轻了脚步,轻到没有让感应灯亮起。
  我和卫非,不知道是不是就此真的结束,从此不再有瓜葛。我只知道,四周是无止尽的黑,每踏出一步,都觉得很累,心里也仿佛被什么东西压着,有种与黑暗相衬的疲倦。
  第五章
  公司的会客室内,沙发上并排坐着一男一女,打扮得体,状似亲密。
  “温小姐。”见我推门进来,两人站起来与我握手。
  “你们好,请坐吧。”我在他们对面坐下,放下手中的宣传册。
  我们的公司除了销售珠宝首饰,同时也会应顾客要求,专门设计订做,今天这两个人便是事先预约,希望我们为他们订做结婚戒指。
  “这都是我们公司今年推出的最新款式,两位可以先看一下。”我将宣传册翻开,推到他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