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节
作者:笑傲网络      更新:2022-08-03 17:19      字数:4784
  “Joe,没睡好?”晓薇拖了张椅子在我面前坐下,从包里拿了一盒巧克力出来。
  我摘下眼镜,揉了揉睛明穴让眼睛舒服一点。“这是什么?”
  “巧云和子桓给你的。”她微仰起头,打量我的脸,“你有黑眼圈,昨晚失眠了啊?”
  我不想告诉晓薇,今天早晨我和语默在钱柜唱歌。我把巧克力推给她,“我不喜欢吃这个,还有几粒怡口莲一起给你。”我起身,准备去柜台拿给她。
  “饶了我吧,Joe,我在Keep fit。”她赶忙收拾皮包,拉开椅子站起来。“我走了,下次来看你。”
  顾晓薇推门出去时,正巧章语默走进来。她们在门口一个错身,擦肩而过。
  “Black coffee?”我问道。
  语默一脸倦容,她并不坐下。“我要回家睡觉了,Joe,只是来看看你累不累。”她这么说,还打了一个哈欠。
  她走后,我百无聊赖地关掉音响。今晚的客人都是独自前来,一个人在桌前,一杯咖啡,落寞的身影。
  Joy把孤单的人比作失群的候鸟,她说寂寞这种感觉随着失恋而迁徙。
  我身心疲惫地倚靠吧台,望着你的油画出神。我们是被爱情放逐的人,在这个城市寻找同伴。
  星期四去咖啡店开工的路上,经过书报亭时我买了一份报纸,就是Joy写专栏的那份周刊。
  我的阅读顺序一般是从她的专栏开始,有兴趣的话还会看看最近有什么时尚信息。
  Joy回复的邮件正是我为晓薇代笔的那封,没想到她真的会回信。可惜晚了一个星期,男主角和另一个女孩结婚了。
  “最美好的承诺,是一生一次,给自己最爱的人。”Joy这样写道。
  我觉得Joy正在变得温柔,不由联想起在我每一个孤独的夜晚都会来点Black coffee的语默。她在我面前一点一点磨去棱角,逐渐柔弱。
  我看不清内心的悲喜。说实话,我并不欣赏最初认识的章语默,满怀戒心将自己层层包裹。但此时她的改变,却更让我担忧。我恐惧让她改变的人是——我!
  晓佳,我的承诺给了你,一生一次。
  咖啡店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顾晓薇冲了进来。她跑得很快,气喘吁吁地奔到吧台前,头发凌乱。
  “出什么事了?”我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我看见她手上拿着的报纸,和我放进抽屉里的一模一样。
  “Why?”晓薇大口喘气,没办法完整说一句中文,就用最简单的英文代替了。
  “Why not?”我反问,“每个人都有争取幸福的权利。”
  她瞪着我,深呼吸后安定下来。“那么你呢,为什么不去找你自己的幸福,干吗要多管我的闲事!”她用力紧抓报纸,似乎那是自己唯一能掌握住的东西。
  “对不起。”我本以为能够为她做点什么,但时间晚了。邮件发出去后,一切就不在我能控制的范围。“我只是想为你争取一次机会。”
  “Joe,你根本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她失态地大喊大叫,终于怒火冲天地将报纸狠狠扔在桌面上。“这下好了,所有的人都看到了。”
  我不做声,内心有愧。想不到会引起她这么激烈的反应。发邮件时我没料到报纸会晚一期刊登,现在一切都成定局,的确让当事人尴尬。
  如果只是发件人的名字一样,晓薇还能搪塞过去。偏偏我写的邮件中,他们三人的故事几乎原封不动,知情者很容易对号入座。
  “巧云看过了,所有的同事都看过了。”她全身无力地趴上吧台光滑的桌面,“你没看到我有多狼狈。”
  “对不起,晓薇。我没有恶意。”事到如今,我只能这么说了。我不是圣人,我同样会犯错,而且还错得不知如何补救。
  晓薇和我都没注意有人走了进来,直到那个人的脚步声近在咫尺,我们两个才发现。我愣了愣,以为他已经去美国了。
  一看是他,顾晓薇的整个脸色都变了。她一把抢过刚扔掉的报纸,跳下转椅就想往外逃。
  “晓薇,我看过了。”孟子桓伸出手拦住了她的去路。
  如果方才晓薇只是难堪的话,那么此刻她的神色只有用绝望二字才能形容。“那是Joe开的玩笑,是不是,Joe?”她求助地望着我。
  “是……”这个烂摊子是我惹出来的,理所当然该由我收场。不过我只说了一个字,就被子桓粗暴地打断了。
  “别再骗我!那条短消息,决不可能是巧云。”他的眼里像烧着一把火,连我这个旁观者都看明白了,何况顾晓薇。“她从不说爱我。”
  “那又怎么样?孟子桓,当初爱她爱得要命的人是你!”晓薇昂起头,拍开他的手。“这是个玩笑,我们最好都这么想。”她在我们的注视下仓皇离去。
  子桓呆在原地,转身看我。
  “对不起。”我道歉,我的确做了一件错事。
  他叹口气坐下:“能给我一杯Black coffee吗?”
  我没忘记,这个男人和章语默一样,喜欢最纯粹的咖啡口味。他内心的苦涩,是不是比Black coffee更苦?
  “你爱谁更多?”我将咖啡杯放到他面前。
  子桓短促地笑了一声:“Joe,你觉得以顾晓薇的个性,她会让我再次选择吗?”
  我微笑,坚定地摇头。
  晓薇的事情让我情绪低落,尤其是这场风波由我一手造成。在超市遇到章语默后,我的心情才稍稍放晴。
  我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情形,不禁莞尔。
  那天她皱着眉,表情异常严肃认真。听到她一本正经,甚至还带点厌恶地评价我手中的水饺难吃时,我觉得这个女人出奇地可爱。
  我差不多每周必定有一两次要到超市购物。推着车经过生鲜产品区域,会听到婆婆妈妈议论哪个比较合算。但从未想过一个如她这般年轻的女子,会特意过来告诫我不要买某样东西。
  语默看到我笑,追问我在想什么。我老实回答,的确我正在想那一场奇妙的相逢。
  她的脸因不好意思绯红一片。我脱口而出当初的感觉,说她很可爱。话说出口我便后悔了。对女人说一百句恭维话她都不会厌烦,记得在书上看到过“要追求一个女人,千万不要吝啬溢美之词”之类的话。
  但是对有些人的赞美必须放在心底。并非不恰当,而是说的人其实已丧失了追求的资格。
  我推着车尴尬地离开,发现自己渐渐控制不住思想。语默没有跟上,还站在冷冻柜前发呆。
  “怎么了,是不是正下决心再试一次这个水饺?”我调侃道。
  她好像如梦方醒,劈手从我手中夺过推车的主导权。“不是,正在构思一个电视剧。”
  我只知道她从事的工作是销售,她有一个不假辞色严厉苛刻的上司,其余的我一无所知。她不说,我自然也不会问。
  我们是相像的人,泾渭分明守着最后的底线。
  晓佳,我不知道再退一步的结果是摔落悬崖,还是飞到天堂?我只明白,自己的Dead line是你。
  15 More than I can say
  晓佳,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
  我托起你正在输液的手,浮肿现象比上个星期更严重。如果此刻你醒来,一定会对镜子里的形象表示不满。你喜欢漂亮的人,好比张国荣。唉,该怎么说呢,他在昨天自杀了。
  愚人节,生活处处给我们黑色的幽默。
  我离开医院,开着车漫无目的地闲逛。两年的时间,我以为自己已经习惯,可看到你渐渐衰弱,我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晚上,章语默走进“幻影”。她坐在老位子上,语气忧伤感慨着张国荣的死。
  白天的无奈心痛让我情绪失控,我的语气异常尖锐。她感觉到了,疑惑地看看我,然后转过身。
  “这个画家,是不是过世了?”
  我有没有说过,她是一个聪明的女子?她的敏锐直觉,针对我的一举一动,我无处遁形。
  你还活着,但我无从得知你是否觉得死亡也许比这样活着更好?记得手术前,我请假到医院给你打气。
  你的头发剃光了,你不愿让我瞧见,特意向别人借了一顶帽子。
  “Joe,万一……”我堵住你的嘴,不让你继续往下说。
  “晓佳,你一定会平安无事。”我闭了闭眼睛,说服自己放下忐忑。若我丧失信心,你岂不更加担忧?“我等你,做我的新娘!”
  你的眼中闪烁着泪光,苍白的脸颊飞上红晕。你拉开我的手,柔软的嘴唇轻轻吻着我的脸。“Joe,我有一幅画要送给你,在爸爸、妈妈那里。”
  “是什么?”我每天都来医院陪你,没看到你画画。
  “住院前画的。”你故作神秘,“我要陪你一起去看。”
  你终究没来,是伯父和晓薇把油画送到我们的新家的。那时候我终日昏昏沉沉,不知道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你放我自由去飞,你在给我的信中写道:“Joe,你一生都要开开心心,用微笑面对每一天,无论顾晓佳在哪里。”
  我捧着你的信,撕心裂肺的痛楚过后,反而有一种空明。我等你,成为我的新娘!这是我给你的承诺,无论兑现的日期究竟在哪一天。
  “难怪她劝你让承诺自由,原来是她要离开。”语默的声音带着讽刺,刺痛我最敏感的神经。她对你的遭遇一无所知,有什么资格指责你?
  “章语默,我不需要你来指点迷津!”我刻意拉开和她的距离。即便她是朋友,也不能随随便便批评你。
  她沉默了,放下咖啡杯买单。我的疏远语默一眼就能看穿,她自然会认为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羞辱。是,我的潜台词或许正是她在多管闲事。
  我找给她零钱,她默默接过然后离去,没有像往日那样说再见。
  不说再见,我明白她的意思——不必再相见。
  一个半星期了,章语默一直没来。我每天都到午夜关门,Last order不再是Black coffee;我去超市购物,也不再有人冲过来说最好别买这个。世界突然变得极其辽阔,当我真心想要再遇见一个人时。
  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我会绕到语默楼下看看。玻璃窗和白色的窗纱映照出晕黄的灯光,她还没入睡。
  我抬头仰望,在灯光的上方,是高挂苍穹的寂寞星星。亿万光年的距离总有一天能飞过,奈何它们都有各自的运行轨道,永远只能孤单守望。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脑海中忽然浮起杜甫的诗句,独行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
  我和章语默,是不是以后就像参商二星呢?
  “非典”的横行逐渐占据各大报纸头条,咖啡店的生意渐渐清淡。她不来,让漫长的夜晚更加孤寂。倔强的女人,多半将自尊看得很重,那夜我的冷淡刺伤了语默。
  顾晓薇也没有消息,仿佛人间蒸发了。她请了休假,没有人清楚她的行踪。我很担心她,毕竟是我的多此一举让她陷入尴尬的境况,可她的手机始终处于关机状态。
  压力、烦躁让我的神经紧绷到崩溃的边缘。合作设计动画的工程师不止一次劝我给自己放一个假,我苦笑着谢过他的好意。我的身体能够逃到远方,但是心却无路可逃。
  临近午夜,又一个没有章语默的夜晚过去了。我在吧台做着最后的清洁工作,模模糊糊闪过一丝想念。
  语默用肩膀顶开了门,在门口望着我。“Joe,你有没有多余的保险丝?”说着,她从竹签上咬下一个贡丸。
  看到她出现的刹那,我如释重负。原来,当她决定不再相见后,困扰我的感觉是舍不得。
  我拿出保险丝,她说太短。我疑惑地看看保险丝的长度,安装在火表上绝对够了。
  “我每次都要用这么长。”语默比划了一个长度,样子很逗,我笑起来。
  我到她家去帮忙换保险丝,反正我回家也顺路。她在一旁打着手电,我突然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恍惚。
  好像我们是一对夫妻。
  我拉下电闸开关,灯亮了。我是她的朋友,来帮忙而已。
  章语默邀请我进屋坐坐再走,我想她是出于客气便借口时间太晚推辞。她坚持让我洗完手再走,想想到了人家门前,进门拜访一下也是应该。
  我脱下皮鞋,穿上她准备的拖鞋走进房间。
  客厅的墙上有一张八寸大小的照片,白色的低胸婚纱,纯情中带着一点点性感的妖娆。
  穿婚纱的女人是章语默。她没戴眼镜,细致的五官在化妆师的巧手装点下更有立体感。我惶惑不安,她竟然是已婚女子!
  语默故作轻松地谈起结婚那天,她的未婚夫无缘无故失踪的往事。难怪她要点Black coffee,的确只有最纯粹的苦涩才适合她的心境。
  我油然而生怜惜,为这个坚强的女人。我不禁设想,她是如何战胜被人抛弃的痛苦的?
  “难过的话就哭吧。”我不舍地说道。那夜喝醉后的她,伏在我的肩头幽幽地问:“世上还有没有信守承诺的男人?”此刻我读懂了她的失态,那是压抑许久后的彻底宣泄。
  “收起你的同情,乔墨笑!”语默昂起头,不想让我看到她的脆弱。真是令人心疼的女子,即使一无所有仍然不需要施舍。
  我冲动地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