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节
作者:蒂帆      更新:2022-08-03 16:53      字数:4779
  听雨,听雨,想起你,我又想哭了。
  我喜欢听雨,很喜欢听雨,可是听雨死了,被他杀死了
  【刘彻X司马迁】鸳梦 第十章
  盛夏,酷暑,碧叶遮天,绿草连绵。但在那一幢偏僻寂静的宅院中,有一间厢房里,却是点燃了五、六个火炉,原来被人抬回宅中奄奄一息的病人,挥霍著最好的药材,来平复在牢狱中遭受的种种磨难。原本身上一条条狰狞的鞭痕,病人在开始几个清醒的瞬间,拒绝丫鬟往伤口上抹种种生肌去腐的药,但总是在下一次清醒前就被那女孩仔仔细细的清理好了所有伤口,厚厚的抹上药,并严严实实的包扎好。那病人开头还皱著眉头的抱怨,後来抵不过丫鬟流著眼泪的叱责,乖乖的遵从医嘱。
  夏日在屋里点满火炉的痛苦,如果不亲身经历,或许无人能解。那些体内原本就不多的水分被火一烤,就从全身的汗腺中接连不断的开始分布,湿了额间的发,头发湿湿的粘在颈项间,汗水沿著身体,一次次的滑过还没有痊愈的伤口,留下火辣辣的刺痛,他很渴,却不敢喝水,是啊,他不敢喝水,相比起体内每一个部分都在汹涌而嘶哑的叫著我渴,唇乾裂得连开合都会撕裂刚愈合的口子,他更怕在小溺时,液体混著血水撕心裂肺的流下,更怕自己在每一次发现自己只能蹲下来小解时,一次又一次意识到自己残缺的身体。即使这样,他从不让那丫鬟插手他下身的伤,而那伤也和他的性格一般顽固不化,在最好的金疮药下反反复复,溃烂的恶臭,污秽的浓血,在床褥之间肆意。
  整整两个多月,那伤才迟迟的好转,留下一个碗大的伤疤,那天,病人从床上默默坐起来,下了床,丫鬟打来了一盆清水,病人就用那水洗脸,结果脸上最後几匝短短的在牢狱中长出的须髯就那样轻轻的掉在水面,病人愣了一会,然後推开门扉,然後突然有风肆意的穿入刚刚彻去火炉的屋社,呼啦啦的想著,那病人在七月流火的天气中,感受到夏末第一丝凉意,在风中凄然的笑了。
  “小洛……”那病人唤还在院中打扫的丫鬟。
  丫鬟先是一愣,然後欣喜若狂的从远处跑过来,喊著:“公子!你怎麽出来了……你,你都全好了吗?”
  那被唤成公子的人,在风中将吹乱的鬓旁一缕青丝挽到耳後,在风中优雅的笑著,只说了一句:“小洛,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那个叫小洛的小女孩抱著那公子哇的哭了,那人任她用力的抱著,轻轻的拍她的背,哄著她说:“不哭,小洛。没什麽大不了的,小洛。”一边哄一边说,一边说一边拍,说了很多次,拍了很多下。那小洛才讪讪的放了手,瞪著哭红的眼睛笑著嚷嚷,说要在这一天晚上做很多很多的好吃的。
  三日後,有一个年轻的宫人坐著青布的轿子到了这幢宅院。
  院子里,宫人捧著绣有龙纹的黄色绸布,表情专注而虔诚的一字一字的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罪人司马迁,本犯滔天之罪,念其世代忠良,又受其应得之惩戒,特此恩典,使其官复原职,如今伤愈,合当择日上任,不得拖延,钦此……”
  有一个瘦弱而修长的身影虔诚的跪在院中,恭敬的将头贴在芳香的泥土中,说:“谢主隆恩。”然後双手高高举过头顶,接过了圣旨。
  【刘彻X司马迁】鸳梦 第十一章
  '帝王'
  那时我登基不久,终日忙於案牍文书,新来了一个年纪轻轻的宫人,侍於左右,面容清丽,知情识趣,站在桌榻前不言不语的磨墨,有时候一磨就是一整天。我那时候忙的焦头烂额,也没有搭理过他,他只是在天未亮的时候怯怯的唤醒我,在夜半三更的时候服侍我睡下。就这样一直忙了一个多月,连母亲那也早就荒废了请安,後来有一天早朝,我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审视百官,百官皆低头不语,却有一个人仰面看我,长得很漂亮的一个人,略有些英气的漂亮,很执著的一直仰著头来看我,我任他看著,心里一直在想他的名字,我不记得有这个人。
  我不记得那个人,是真的不记得了。我想如果他出现在我生命中,我应该是不会忘掉的。心里平静而疑惑著,但记不起他的感觉很奇怪,心里空空荡荡的,似乎被谁很有技巧的挖掉了一块,连血也忘记了要在撕裂的一瞬间肆意流淌。我又想起登基後,有时会做的梦。梦里似乎有很重要的东西,但是却再也想不起来,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却在醒来後的一瞬间惊讶的发现自己泪流满面。那个宫人慌慌张张的问皇上出了什麽事情,我一脸疑惑的说我忘记了。遗忘的感觉很难过,真的很难过,像谁在心里放了一滴眼泪,沉甸甸的压在那里,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让我笑不出来,哭也哭不出来,只剩下一点点的难过,可我却连难过的理由都找不到。
  我轻轻的问身边的宫人那人是谁,宫人小心翼翼的答复我说,那是本朝皇帝钦点的太史公,复姓司马,单名一个迁字。然後在下一瞬间,隔著重重罗帐珠帘,我听到我的眼泪在快乐的流淌。
  我看到他最後晕倒在玉石砌就的冰冷而坚硬的地板上,而文武百官则第一次看到他们的帝王施展著漂亮的身法从看似高不可攀的龙椅上轻飘飘的跳下来,抱著他们或许是因为辛劳过度而昏厥的同僚,轻飘飘的飞出大殿,越过重重叠叠高大牢固的宫墙,金黄的衣袖在阳光下兜著风翻滚,像一只浴火腾飞的珍奇异兽。脸上遍布著晶莹剔透的泪痕。
  那个在角落静静守候的宫人在百官哗然的前一瞬,大大方方的走到大殿中央龙椅下,对著百官说:“退朝。”那宫人的嗓子很清越,朝字的尾音,伴著鱼贯而出人群的脚步声,穿过了朱漆的巨大厚重的殿门,慢慢的在宫墙中传唱,在百官们踏上金水桥的时候,那声音还在,馀音渺渺。
  而那时,我正抱著他在繁华的国都的瓦梁上纵横跳跃,他的头发轻轻的打在我的脸上,我最後落在我赐他的宅院里,他没有一个仆人,院子里面满眼著桂花和草木的香气,我放慢了脚步,然後把他轻轻的放在床上,找到了他用过的笔墨纸砚,留下了几个字,拿著那张纸想了想,最後搁在了他光洁的额头上。他的睫毛很长,像蝴蝶的翅膀,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他安静的像在做一个好梦,身上全是肆意的桂花香。熟睡不醒,浑然不觉。
  浑然不觉……
  我轻轻的吻了一下他的眼睛,然後飞也似的逃回宫中。
  嘴里仿佛也全是肆意的桂花香。
  那天晚上,我坐在靠著御花园的窗台上,蓬著头赤著脚仰起脸闭著眼睛哼著奇怪而迤逦的小调。那宫人吓得远远的站在一边,後来我似乎是醉在园中的桂花香里面了,硬是拉著那个小宫人的手一声声的喊迁儿,对著园里的花也叫迁儿,对著园里的树也叫迁儿,那云彩晚霞,明月弯弯,西风剪剪,都是迁儿都是我的迁儿,满天星辰璀璨,每一颗都是我的迁儿。迁儿,迁儿,想你有一百下,就叫你一百声,我叫了很多很多遍,我想了很多很多次。
  後来在日出的时候浅浅睡去,那宫人经此一夜再也不怕我,在我睡醒了的时候,笑嘻嘻的问我说,那太史公是否就是皇帝的心上人呢?我笑著轻轻的打他的头,托腔托调的小声骂,小东西。
  那宫人笑著答曰,我从今往後,就叫做小东西。
  如果故事不再有往後,多好,迁儿,你说该有多好。
  可是三个月後,我偷偷跑去你院子桂花树上等你回来,不小心睡著了,醒来後,听到你抱著一个丑女人,一声声的唤,听雨,听雨。你可记得那一瞬有铺天盖地的桂花浓香,是我难过的时候一拳打在树干上,不小心摇落了一场桂花雨。
  【刘彻X司马迁】鸳梦 第十二章
  四更,早朝前,议事殿,无数文武官员在初秋凌晨的寒意中蜷缩著手脚,在冰冷的大殿上来回走著,低声交谈著,等待著五更钟响时,百官朝见天颜。
  这时殿门突然被缓缓的推开,秋风旋转著冲进了殿堂,官员们不悦的看著门口,却在下一瞬间惊惧的闭上了嘴。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有一个年轻的官员,在风中努力的挺直消瘦的身躯,慢慢的跨过门槛,合上殿门,在一个无人的角落里安静的坐下,而那过分绷直的身躯,却无疑给人一种紧张的错觉。而这种寂静最终火炉逐渐带来的暖意所打破,官员们再次开始高谈阔论,有些则乾脆大大方方把玩自己的玉扳指或是暖手的紫砂壶,而那些刻意压低後依然刺耳的言谈中都参杂著“阉竖”“去势”等等诸如此类的词藻。年轻的官员在这片交谈中微微的蜷缩起身子,脸色苍白著低垂了眉眼,而那如画般清秀的五官中除了安静就是安静,像刚逝去的生命般冰冷的清丽著,只有手指的关节中在官员们俯视的目光中轻轻握紧,握出一片浅浅的苍白。
  後悔吗?对於一切选择,他从未後悔过。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千夫所指,无病而死。有多少能像池中芙蕖在污泥中挣扎出一身冰清玉骨,而芙蕖说到底也逃不过狂蜂浪蝶。恨?怨?你有怨如何?无怨如何?疑我谤我如何?忠我信我又如何?说到底不过一场虚空,何况他又非为了别人千载胜誉而活,而那些千百年的贤人忠士,帝王将相,如今还不是落入他手中,任他指点评说?他不後悔,当然不後悔。只可叹这世上,不後悔不代表不悔恨,不回头不代表不犹豫。再见面,可怜脸上再如何秋水不惊,心里早已波涛暗涌,而在閒言碎语前,表面装出十成的气定神闲,可心里如何装得出气定神闲?
  他不是不可以放弃,他可以放弃,这不再有人在意的贱命,早已不必为了任何人苟延残喘,他早可以任天下人肆意辱駡,他早可以任自己成为天下的笑柄,但是只要这颗心还在跳动,他就不愿眼睁睁看著自己千疮百孔的尊严跌落尘埃,这血管里传下的偏执的血统,唆使他像剑一样挺直自己的腰杆。他还有为了那个人都不舍得丢弃的尊严——他发誓永不舍弃自己的尊严。因为纵使自己再如何两手空空,只要尊严还在,他就觉得自己可以高高昂起自己的头颅,纵使身为下贱,身有残缺,也可以和常人一起凝视天地,俯仰无愧!
  纵使身为下贱,身有残缺……
  一念转过,他微微松了松自己握紧的双手,却赫然发现有几个官员不知何时来到他跟前,背著光,隔绝了他与外界的视线。“太史公。”他们暧昧的笑著,“我等听闻太史公触怒圣颜,遭腐刑之苦,如今伤愈後官复原职,实乃可喜可贺。”他轻轻的点了点头,没有开口,却惊惶的想伺机从这压迫中逃出去,那年少的意气风发无所畏惧似乎在那次剧痛中就义无反顾的离他而去,直觉在脑中轰鸣的告诉自己,快点走,快点走,不要继续听,不要听他们对自己的折辱。而那左边的胖子却在这时再往左踏了一步,恰好堵住了他最後的退路。那人说:“太史公,莫非是害怕吗?莫要怕,太史公去势後,容颜美若妇人,远胜从前,以色侍君,绰绰有馀,就连我等不好男色之人,也在可惜家中後院,没有藏太史公这般绝色。”说著,那几个人压低里声音的笑。而那在他耳中无比刺耳的笑声却在这喧嚣著的大殿轻而易举的隐匿著,轻而易举的让他万分後悔自己选了这般不惹人注目的角落。心里有火气在阴暗的角落慢慢的烧,这是他原本宽厚的心胸中从未有过的感觉,他发誓要在有生之年将这些人一点点的折磨之死,挫骨扬灰,莫不成身残後,连性子都不由自主的变了?变得如此极端易怒,如此激进偏激?而那些人却自以为是的料定了他不敢也不愿大声呵斥——他本就是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天大笑闻。那个人,叫自己这个忤逆圣颜之人重返朝堂,是否就是想让自己颜面扫地?他想问,这便是你的愿?
  怒,极怒,恨,好恨。他冷笑著,厌恶的转过头去,不想再听那些极尽侮辱之能事的粗言秽语。这时突然有一个粗厚雄浑的低音压低嗓子呵斥道:“你们在干吗!”那些官员看到身後那人壮硕的身躯,迅速四散开去,那熊熊武夫瞪著他们隐于人群的背影,低低了骂了一句,然後将视线转向面前脸色苍白的官员,轻声抚慰道:“司马兄,你还好吗?”那年轻的官员仿佛是自嘲的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