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节
作者:老是不进球      更新:2021-02-17 15:18      字数:5033
  只微怔的工夫,两人已消失在弯曲的楼梯上。
  身后是曼绮凄厉的呼喊。曼芝欲哭无泪,她没时间耽搁,对月嫂嚷道:“看好我姐,我去把孩子追回来!”
  她跌跌撞撞冲到楼下,这片小区的道路蜿蜒崎岖,只要她跑得够快,是能够见到他们的。
  可是没有,视野里完全没有那两个抢匪!
  她从来没有这样仓皇过,命令自己狂乱跳动的心静下来,静下来,只要五秒,五秒就好,她必须拿定一个主意。
  曼芝决定报警,深吸口气,她拔腿朝着大门口的物业部跑去。
  出于情调的设计,小径的转弯非常多,她已是不耐烦走,直接闯进了写有禁止踩踏字样的草地里,顾不了了,眼下她什么也顾不了……
  她以为自己跑得够快了,可是仓皇间,发现其实没走多远,当月嫂撕心裂肺的喊声从不远处传来,她只觉得自己已被撕扯得四分五裂。
  “二小姐,快回来——太太摔下去了……”
  明明是晴朗的天,澄澈的景,可是在曼芝看来,竟有说不出的阴森恐怖。她的脑子里涨满了无用的东西,徒劳地卡死,运转不开。
  月嫂的尖叫声又近了些,曼芝看见她出现在楼下的阴影里,似乎清醒了一些,抬手抹了抹额上的虚汗,咬牙又折了回去。
  曼绮伏在最后一级楼梯的台阶上,人已经昏迷了,嘴角有淋漓的血,更触目惊心的是,她的大腿间,那汩汩而出的鲜血竟似流个不停。
  曼芝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情景,只觉得毛骨悚然。她狠命拽下自己身上薄薄的外套,疯了一样地去擦拭曼绮身下的血,可是总也擦不尽。衣服已然浸润成了红色,可是她的身下,血还在不停地冒出来,冒出来……
  “快去叫救护车!”曼芝对着傻站在旁边的月嫂尖叫,用尽了力气喊,可是耳朵里听到的是自己无力而嘶哑的声音。
  “姐,你醒醒,姐,你别吓我……”她一遍遍地摇撼着曼绮,喊到嗓子全哑,耳边终于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
  第十四章 遗孤
  曼芝贪婪地盯着她的小脸庞看,一个月不见,萌萌也瘦了,曼芝只觉内心酸楚不堪,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
  母亲过世时,曼芝才十二岁,那时她已经体会到植根在内心深处的对于死亡的恐惧了,赫然间失去的感觉是如此惊心动魄,瞬间填满她弱小的心灵。
  曼绮只比她大两岁,由始至终握着她的手,无助地望着来家里的神色肃穆的亲戚和悲痛欲绝的父亲,她比曼芝更害怕。
  曼芝吞掉自己的那份恐惧,勇敢地安慰起姐姐来:“别怕,你还有我呢。”
  两个年幼的女孩头靠头,寻找安慰。在后来长长的岁月里,她们始终记得那个情景,因而感情弥坚。
  一直以来,曼芝都以为自己是曼绮的精神支柱,可是,当白布盖过曼绮的头顶,曼芝的世界也是一样的苍茫,再无半分别的色彩。心里有什么轰然间倒塌了,她连哭都哭不出来。
  “摔下楼梯使得子宫生产时遗留的旧伤口破裂,造成致死性大出血,另外脑壳也经受了强烈的碰撞,颅内出血很严重,家属要有思想准备……”
  从医生的初期分析到曼绮停止呼吸,前后不过一天一夜。变故如此之快,令迅速赶来的苏海峰也惊惧难当。
  曼芝轻轻地把脸贴到曼绮尚未完全凉去的身上,就像她们还是小姑娘的时候那样相互依偎。她感到如此不可思议,那个说话柔柔的,永远对着自己微笑的姐姐从此就不复存在了,她在心里拼命抵触着这个念头,她不能放曼绮走。
  她呢喃地发出疑问,声音低不可闻,既是在问曼绮,也是在问自己:“姐,你刚才,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曼绮在一息尚存的时候曾经挣扎着要说话,曼芝将耳朵紧贴她的唇,屏住呼吸仔细聆听。她气若游丝,断断续续地说了五个字,曼芝没听清,急得脸发红。
  “姐,你说什么?姐!”
  可是曼绮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直到心脏停止跳动。
  护士来推曼绮进太平间,曼芝死死抱住曼绮的脚,一声不吭,也不放手。
  “曼芝,别这样。”同样筋疲力尽的海峰走过来掰她的手,劝她冷静。
  手被海峰掰得发青,曼芝的牙齿抖得咯咯作响,但依旧不松开。她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他们就这样把姐姐带走,带到那个冰冷的无情的世界里去,绝对不能。
  海峰突然丧气地一甩手,蹲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
  病房里的两方无声地僵持着,谁也不忍心把这个倔犟的女孩从曼绮身上拉开。
  终于,一个年纪较长的护士走上前,叹息着对曼芝说:“姑娘,让她早些入土为安吧。”
  曼芝的眼泪终于苏醒,纷纷扬扬地从面颊上滚落。刹那间,她忽然明白了姐姐要对她说的话。
  曼绮在最后一刻终于向她承认:“曼芝……我……错了。”
  是的,她错了。
  她以为只要自己不贪心,只要她默默无闻,总有一块净地属于她和宝宝。在那里,她们可以安静幸福地活下去。
  “姐,错的人是我——是我——”曼芝终于凄厉地哭喊出来,重重扑倒在曼绮的身上。
  她一直以曼绮的救世主自居,一直以自己的是非观念来评判曼绮,可是最后,她没能救得曼绮,反而是害了她!
  海峰哽咽着拉住痛不欲生的曼芝,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妹妹,绝不能再失去第二个。
  曼绮还是被推走了。曼芝伏在哥哥的怀里掩面恸哭,她再也没有机会让曼绮亲耳听到她的道歉了,这将是她终身引以为憾的恨事。
  三天后,兄妹俩带着曼绮的骨灰踏上返程的火车。
  海峰痛心地发现原本聪颖灵秀的曼芝完全失去了昔日的奕奕神采,眼神空洞迟滞,如果没人跟她说话,她可以连续几个钟头不开口。她紧紧搂着装曼绮骨灰盒的行李包,蜷缩在靠窗的位子上,无神地盯着窗外。海峰天生口拙,除了在一边干着急,毫无办法。
  如果没有海峰,曼芝不知道还找不找得到回家的路。她完全陷入了呆滞的状态,不能想任何事,因为任何事最后都会扯到曼绮身上。想到曼绮,她的心就像被生生撕裂开来一样的疼痛,让她不停地吸着气,只觉得生不如死。
  她像《玩偶》中的佐和子一样,由海峰将自己一路拖着走,上车,下车,走路,再上车,再下车,然后,终于到家。
  苏金宝一夜间头发白了大半。
  那毕竟是他的女儿,苏家最美丽的孩子,曾经被多少邻居啧啧称赞过。
  “金宝,你的两个女儿,一个娇,一个俏,将来福气享不完啊!”
  “你们家曼绮长得这么漂亮,以后一定嫁得好,到时候让她别把眼睛仰到天上去,再也看不到我们这些穷乡邻哦。”
  看到曼绮骨灰盒的那一瞬间,金宝的眼里充满了血丝,他不明白到底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没人告诉他。他把可叹又可悲的目光投向曼芝,希望这个坚强的女儿可以宽慰自己,然而,他很快就惊惧地失望了。
  曼芝惨白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生气,她什么话也没说,默默地上楼,直接把自己关进了房间。
  身心俱疲的海峰坐在门口的小凳上,双手揉搓着浓密的短发,无声地掉泪。
  金宝望着发生在自己眼前的一切,忽然苍老下来。他不明白这世界是怎么了,他这么多年来辛辛苦苦、无怨无悔地辛劳,以为儿女长大了自己就可以省心享福了,却没想到生命里还会有这样残酷的一天。
  目光再次投向曼绮的骨灰盒,金宝悲伤的眼里竟然起了深深的怨恨。他无法不恨,他搞不懂曼绮的心思,竟然可以不顾亲人,如此轻易地毁了自己,让这个家从此陷入拨不开的阴云之中,尽管她并非故意。
  金宝断断续续地在曼芝的门前敲了一个钟头,也劝了一个钟头,里面一丝声响都没有。他惊骇起来,大声喊海峰。
  海峰有如惊弓之鸟,顾不得满身疲倦,抬脚就踹开了房门。
  曼芝可怜兮兮地蜷缩在床的一角,用陌生而惊恐的目光望向闯进门来的哥哥和父亲。她的神情像个十岁不到的孩子在野外迷了路,怎么也找不到回家的方向,只好认命地等待恐怖的未来。
  海峰的心像被刀扎一样生疼,这不是他熟悉的曼芝,他的小妹不该是这样的。
  从小,曼芝都像男孩一样争强好胜。有一回,曼绮在路上被邻校几个不怀好意的男生围着欺负,正好曼芝放了学去找曼绮,见姐姐有难,居然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捡起路边的干树枝就冲了上去……一对多的场面可想而知,如果不是海峰和几个同学恰好路过,曼芝会怎么样后果不堪想象。
  “不然怎么办?难道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欺负姐姐?”胳膊上抹着药的曼芝振振有词地反问哥哥。
  “你可以去找老师,找同学帮忙啊!”
  “我可不能丢下姐姐不管,多危险呀。”曼芝嘟着嘴大声说。
  海峰只有无奈地摇头。
  每年,曼芝都会站在学校露天的领奖台上收取属于她,也是他们全家的那份光荣。她爱在老师读表扬词的时候,俏皮地对坐在家长席里的爸爸和哥哥眨眼,一下又一下,毫不掩藏喜悦。那时候,海峰的心里也被自豪塞得满满当当,这就是他的妹妹,他们家无与伦比的骄傲!
  一切都戛然而止!
  满心以为可以走到快乐彼岸的全家,就在深秋的这样一个夜晚被破坏殆尽。
  海峰冲过去紧紧地把曼芝搂进怀里。他从不矫情,可是这一刻,他真心疼惜妹妹,他不能,也不忍看到这样无助的表情出现在活泼开朗的曼芝身上。
  曼芝的脸紧贴着海峰的衣服,那上面有一丝淡淡的机油味,这味道给了曼芝真实的感觉。她像从一个可怕的噩梦中惊醒过来,想要松一口气,却发现不是梦,一切都是真的。
  所有痛悔和恐惧的情绪在瞬间得到释放。曼芝在海峰的怀里号啕大哭,眼泪打湿了海峰的衣服,一直浸润了他里面的衬衣。
  “是我……是我……不好……”曼芝抽泣到痉挛,痛苦地说着不成句的话。
  她以为自己可以控制得了局势,然而结果完全出乎意料,她的自信被彻底击得粉碎!
  海峰粗糙的掌心轻抚曼芝的秀发,用坚定的口气劝道:“曼芝,你给我记住,这不是你的错——要怪,只能怪曼绮糊涂,这是她的命!”
  午夜,时针悄悄指向两点。
  有湿咸的东西流下来,上官琳吸了吸鼻子,随手抽了张纸巾,一边擦一边看向身边的曼芝。
  曼芝双手环抱住腿,脑袋枕在膝盖上,整个人团得紧紧的,仿佛怕冷。她说话的时候,声音一直放得很低,柔柔的,像午夜广播电台的聊天节目。
  或许时间隔得太久,或许当初就已经把所有的悲伤和激愤消耗殆尽,她没有像上官琳那样情绪激动,始终保持缓慢的语调,平静地诉说着那段往事。
  “那邵云呢?发生了这样的事,他还能心安理得地子承父业?”上官琳忍不住愤愤地问。
  曼芝摇了摇头,“姐姐出事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他。那些日子,我哪里都不敢去,只想把自己藏起来。如果可以,我甚至希望一辈子都不出门,又哪里会顾及得了旁人。”
  上官琳心生恻隐,悄悄伸手轻握住曼芝冰凉的右手。
  “爸爸和哥哥对我的状态十分担忧,尽了最大的努力来包容我,照顾我,在我面前说话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生怕刺激了我。我知道他们也很伤心,也很累,明白自己不该这样下去,可是我就是无法坚强起来,连呼吸都能感觉得到痛,我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上官琳再次欷殻鹄础?br />
  屋子里静静的,连时钟走针的滴答声都格外清晰。
  曼芝觉得胸腔里有热潮在涌动,以为自己会流下泪来,可是没有,眼睛里干干的。
  过了一会儿,她恢复了平静,接着说:“我是从邵俊邦那里了解到邵云的情况的。”
  上官琳抬起头来,讶异地看着她,“你去找邵俊邦了?”
  曼芝点点头,“是的,一个月以后……除了他,我没法找到任何其他邵家的人。”
  曼芝终于又见到了熟悉的情景,只是,曾经让她感到的温暖此刻不复存在,恍如隔世。
  小隔间里原先她的座位上此刻坐着的是邵董的秘书小乔,里间是邵俊邦的办公室,她心头掠过一丝疑惑,但并未在意。
  小乔替她敲了敲门,然后保持着职业的微笑对她说:“进去吧,邵总在等你。”
  曼芝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