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节
作者:僻处自说      更新:2021-02-17 15:16      字数:4758
  “是么?我心爱的妹妹。” 他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纳雪冷冷望着。他已经是衣衫褴褛、浑身血污,但他依然是众人中神色最显清高孤傲的一个,狼狈仍不失高贵。
  他由着她冷眼望着,突然伸出手,轻轻揽一揽她的发。他盯着她的双眼轻轻地说:“我是个男人,我要得到一切我想要的东西,无论是你,还是皇权,只要我想要,我便一定伸手去拿。落到如今这个地步,我不后悔,但是,我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你否认不了,因为这一切已经过去了,这八年的岁月,都已经过去了。”一颗泪水从他眼中滑落下来,他却笑得很开心。他缓缓从纳雪身边走过去,四周的北军将士个个握紧宝剑,只等萧天放一声令下,便要一涌而上将林王拿下。
  蓦然一道冷光,小林王手中的利刃终于出鞘,众人低声惊呼。
  纳雪转过身去的时候,只能看到血花飞溅,在小林王的颈间慢慢凝滞成殷红,林楚的脸苍白着,睫毛抖动一下,右手已经松开了那把寒气四溢的剑——那正是沾满鲜血的残翼。
  他的表情十分安详,仿佛是等待了好久才等到这一刻,这不禁让人怀疑,在阖起双眼的这一刻,他看到她眼中的泪了吗?
  血花溅在白色长裙上,刺目而耀眼。却又仿佛血肉生生从心上剥裂出去,如此撕心裂肺的疼痛,这几日以来,已经是第二次了。纳雪觉得视线有些模糊,她摇晃了一下,突然扶住了一只手,一个声音在耳边轻问她:“你还好么?”如此熟悉而清晰,偏偏想不起是谁。她闭上眼,妄图止住四处蔓延的头痛,紧紧抓住那人的手。
  再有知觉时,她恍如是飘在了云端,身子轻的让人难以置信。她慢慢睁开眼。
  宝蓝色的缎被,梨花木床,满屋都是人参的清香。她看清了床边立着的人,正是萧天放。
  他见她醒过来,正要伸手扶她起来,她却止了动作,静静望着他的脸问:“我的姐姐也会被处死吗?”
  萧天放不禁有些怔然,他慢慢皱紧了眉,柔声道:“当然不会,林王谋逆的事情跟你们姐妹没有关系,皇上也已经下旨此案不再牵连族人。”
  纳雪沉默片刻,靠在床榻上又问:“我可不可以,和姐姐见上一面?”
  萧天放盯着她的脸沉思一阵才道:“你的身子很虚弱,不过,你还是去吧。”转头对宫人道:“伺候公主更衣。”便退出房去。
  公主?纳雪一愣,她想起这个陌生而又遥远的称呼,没想到,周转了如此一圈,倒还是姐姐为她安排的这样一个身份,让她有了依仗。
  合衷殿。幽深如同炼狱。
  潮湿的水气,腐朽的味道,让人几乎无法相信这是宫中的一个所在。
  浅紫色的宫裙污秽不堪,如绦的长发散乱纠结,几乎是看到林冰瓷的同时,纳雪便扑了上去。“姐姐。”她低唤,声音哽咽在喉间。
  这一团蜷缩在一起的身影,还是雍瓦台上她那流光四溢的姐姐吗?当年那羽衣佳人逐花起舞,一笑倾城,倾倒九重宫阙。此间,她破败的容颜却几乎让纳雪认不出。短短数日,这让纳雪不能相信,那曾经璨若翦水的双瞳,竟会如此空洞。
  心如刀绞,痛到无法再痛。纳雪轻拂林冰瓷鬓角青丝,喃喃说道:“姐姐,是不是当年,倒在林王府门前就已死去,会更好一些?”
  怀中人漠然蜷在一起,不动,也不说话,紧紧抱着一卷枯草,仿佛谁也不认得。
  萧天放立在一边,心中也暗暗叹息。低声对宫人吩咐道:“遣人打理雍瑞宫,请太医来为太后请脉。”
  宫人听他说“太后”二字时一愣,随即拜道:“是。”今日之后萧氏必然位极人臣,摄政朝野,他称林冰瓷为太后,想来新帝也不会说半个不字。
  从合衷殿出来的时候,纳雪气色已好了许多,但仍是双眉颦紧,心事重重。
  萧天放突然停了步子,半侧身拦在纳雪面前,他微微扬着头,嘴角浮起浅笑,淡淡地说:“我想叫你整日都开开心心的,笑一个给我看看吧,算是给我的赏赐,嗯?”他故意说的漫不经心,却又极小心地瞧着她的脸。
  第四十章
  纳雪猛然抬头,正迎上萧天放深邃的眼,她怔了一下,一个念头飘然滑过,沉吟道:“这般语气,萧将军是说笑还是挖苦?”
  萧天放见她这般神情,心下隐痛,他走近一步道:“你已贵为长公主,以后不会有人对你嘲弄讥讽。”
  “让卑贱的人变得高贵,让天下人俯仰鼻息,这就是人人为之疯狂的权势?原来萧将军也不能免俗。”纳雪挺直了脊背,冷冷地道。
  他转开一步,站在红柱的阴影里,面色凝重。“我要保护我想守住的人,就必须要有保护他们的能力。所以,林王虽是我的死敌,但我不恨他,反到欣赏他,他比一般人有勇气。”顿一顿又道:“另外,我也很欣赏你,你比男人更加决断,更有担当。”纳雪抬头看他,只见他正往回廊外望去,清晰纯色的双瞳散发出澄净的光彩,就像泠泠泉水,清澈见底。
  纳雪顺着他的目光望向深暗的庭院,重重叠叠,亭台交错,像一张无边无际的巨网,她的心骤然紧缩,道:“没有我,林王一样斗不过将军。南军将士大都阵前倒戈,将军的驭人之术着实让纳雪钦佩不已。”
  萧天放不以为然,微微转身向她看来。“南军铁甲号称精锐,却大多由世家子弟编成,受朝政党争多方掣肘,又有诸多要职落于中京府手中,早已是无根之树,所缺的,只是一个给林王治罪的口实。只是,要你做这件事,实属不易,为了什么,你会做此选择?”
  纳雪不答,只偏过头去,半晌,她道:“因由有那么重要吗?将军若是觉得纳雪不该如此,只管治罪便是,何必多言?”
  萧天放语结,长叹道:“你何苦这样说。我在幽都城跟你说过的话,你半点都不信吗?”
  这些天来断成几段的思绪又回到眼前,纳雪一阵目眩,心慢慢冷下来,她扶住朱红栏杆,默然长立。她的确有些迷惑了,在这巨大的暗网之中,谁人是真,谁人是假?几时是真,又几时是假?她看得有些累了,她想起被宫人安置往雍瑞宫的姐姐,这暗无天日的深宫,只怕永远也逃不脱。
  回廊外的林苑突然一声鹤唳,清冽,惊醒了两人的沉思。
  瓦墙拐角处,衣袂矜垂,双唇轻抿,少年天子随两列掌灯宫女缓缓而行,耀眼的龙袍反射了光,照在他脸上,更显得脸色苍白。
  萧天放并没有料到皇上今日竟会由此处经过,忙在廊边恭迎圣驾,周尉翎猛然见到他二人,仿佛吃了一惊,几步上来,温言令其平身。
  纳雪站在萧天放身侧,暗暗打量新帝,见他只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瘦小嬴弱,不由多瞧了几眼。
  周尉翎也正望着她,忽向萧天放恭敬地问道:“萧将军,这位是……”
  “启禀陛下,这是先帝御封的芙凝长公主殿下。”萧天放答。
  纳雪上前半步,盈盈拜倒。“臣妾参见陛下。”
  “姑母请免礼。”周尉翎十分客气,目光真诚又略带几分兴奋。“朕早在宫中便久闻林氏二小姐的美名,既受父皇御赐名号,姑母如今就是朕唯一的亲人了,姑母现住哪处府邸?”
  纳雪微一踌躇,只见萧天放拦在她身前道:“臣请长公主暂居雍瑞宫,望皇上准奏。”
  “准,姑母住在宫中,朕自然是准的。”周尉翎面露欣喜之色,复又问道:“朕能长来看望姑母吗?”
  纳雪看到他期盼的目光,不忍推辞,便道:“臣妾荣幸之至。”
  目送他二人告退而去,周尉翎的眸光瞬即黯淡,低头往边华宫慢慢走去。
  林王府,短短几日,由威严气派变得肃杀灰败。昔日的摄政王府,此时遍地萧索,满目创痍。
  “青怜……”一身翠绿宫裙的纳雪急走一步,怔怔地唤。
  纤细的女子回眸,一双杏眼滟滟含波。“小姐,是你。”她站起身,冷冷道。
  “你没事,就好。”纳雪低头,又走近几步。“我正是来寻你的。”
  “小姐寻我做什么?”青怜绷紧了身子,脸微微别开。
  纳雪颦眉,陪她静静立着,半晌不语。
  天色昏暗下来,侍女都站的远远的,向这边张望。
  “小姐,小王爷,他去了……”青怜淡淡地说着,不带一丝情绪。
  纳雪心一颤,轻轻扶了立柱。“你恨我的,我知道。”
  青怜转头看她,眼神中透过一丝怜悯。“你的心是冷的。虽然人人见你都觉得你善良、温柔,但你比任何人都更冷漠。小姐,你不会觉得孤独吗?”
  纳雪扶着立柱缓缓坐下,少顷,她低声道:“孤独,当然会。在这样得深宅大院里长大,有哪一个不孤独?我是冷漠,但我也曾经不是这样子,我曾经像你一样,痴心恋着一个人,那个时候,他欢喜,我便欢喜,他难过,我比他更加难过。我以为我已将他看得通透,可到了后来,我才明白,人的心是看不见的,正因为看不见,才更可怕。”
  “那你看清楚他对你的心了吗?他对你是怎样的,你也看不见?”青怜的身子颤栗起来,她轻轻地说。
  纳雪转头,凝视她的眼。“我看得见,但我还有亲人,还有感情,正因为这些都看在眼里,所以会痛,会挣扎。我翻看过府中所有绝密的卷宗,朝中多位重臣,以及父王的死,都在他谋划之中。他与我从前识得的小林王爷完全不同,他甚至,能忍心对亲生骨肉下手……我看得出,他很痛苦,也看得出,他所谋划的这一切不会有结果。其实这番下场他又何尝不知,只是怀有一线希望,也要放手一搏,他就是这样的人。因为爱过他,所以,送他去死,强过他这样丧心病狂地活着。你若认为我错了,我无话可说。”话音落时,纳雪已泪流满面,双眼晶莹闪亮。
  “你知他必然要败的,你知他必然要败的……”青怜喃喃重复了两遍,突然大笑起来。“小姐,小王爷他从不防着你,所以才准你随意在府中走动,他原本料定了你不会背叛他,可他错了,他根本不懂你。而你,杀了最爱你的人。”
  你杀了最爱你的人。
  青怜的话就像把寒冷的冰刃,尖刻地划过纳雪的心上。
  纳雪无力地阖上眼睛。“是的,是我杀了他。”
  “你只是想保护林冰瓷和你自己,所以,选择背叛小王爷。”青怜脸色青白,牙关咬紧。
  纳雪挺直了腰脊,沉声道:“你说得对。”尖锐的刺痛划过心上,她慢慢往来时的方向走去,胸前仿佛压了巨石,沉重的要呕出血来。
  一年之前我才知道,男人,仅有爱情,那是远远不够的。纳雪攥紧了宫裙的滚边,恍惚地想。青怜,你到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这个道理呢?
  四月十五。鄢澜文丰帝周尉翎正式加冕。
  霸陵侯萧天放进爵一等,为颖川王。
  忠顺侯易博钧加太师衔,位列一等公。
  镇北将军萧天术为纾郡王。
  以下受封者千余众。改元靖微,大赦天下。
  五月,静樱园。栀子花吐出芬芳的蕊。
  沈宗钺正在门外踌躇着,菱汐走了出来,一转身合上了房门。
  “沈大哥怎么不进来?刚才主人才问起大哥。”
  沈宗钺看她一阵,面露难色道:“我今日被颖川王萧天放召见,他命我一物交与主人,说是允诺主人的酬金,可是……”
  菱汐奇道:“可是什么?”
  沈宗钺沉吟片刻,敛容曰:“姑娘请随我来。”
  菱汐点头,随他往前院走去。
  第四十一章
  棺材,一口极品玉棺。暗青的色泽,通体莹润,毫无瑕疵,就摆在静樱园的一间小屋内。
  菱汐走上一步,手指轻轻扣棺,有叮叮玉声传出,她的目光在棺木上流连片刻,突然问:“颖川王说了些什么?”
  沈宗钺低声道:“他说此棺是沉璧山玉材,主人一定会喜欢。他还说……主人要得玉料,他三日内可全部送到。”
  菱汐点点头。“好,颖川王果然重诺。”
  “可是……”沈宗钺踌躇道:“他这般堂而皇之地送棺材上门,是否太过不敬?”
  菱汐转过身来,抿嘴轻笑道:“这正是主人的意思。”
  五月初三。阳光正好。
  雍瑞宫的厚重纬帐重重高卷,珠帘玉片在微风拂动下,泠泠作响。
  若使宫殿陈设恢复原貌,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如今这般富丽,让人几乎忘记了此地曾有过多少沉浮是非。
  半人高的青鸾云飞镜,红檀妆台,朱茜胭脂,桃花木梳,将女人的优雅展现到极致。
  一双手在满拢青丝间翻转,渐成云鬓。纳雪拿起最后一支九翅凤凰簪轻轻别在林冰瓷发间,淡淡笑道:“我跟姐姐说过,如此瑰丽的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