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节
作者:僻处自说      更新:2021-02-17 15:15      字数:47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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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信虽然生性豁达,但这数月来皇上的冷待和朝臣中的流言蜚语,也教他颇多思量,居高位者多猜忌,此时又听福英这一番言语,也情知他话中别有深意,但瞧福英如此气定神闲,也不再多言,一拱手道:“福总管的话,我全记在心里。”
  福英笑了起来,这笑容出乎意料地温暖怜爱。“好,夜深了,王爷快回府吧。出征前必有一阵忙碌,老奴预先恭祝王爷马到功成。”
  赵信也笑了,这一刻,他仿佛又看到了十数年前玉姿宫那个慈祥的大管事福英。
  一顶墨蓝色的小轿停在了一户小院外,这座看似平常的院落与武安王府隔了两道巷子,据说这是太傅水珩的一处产业。有丫鬟上前扣了扣门,院门开了,一个女子这时也从轿中走出,几步走进了庭院。深夜的寂静中,她轻巧的步子在院子里发着回声。天上那弯弦月在乌云中不停穿梭着,院子里一所所房屋的坚硬的方形轮廓,也随之一明一暗。院内的萧条景象随着她走动的身影而有了丝生气,她走过去,推开正屋的一扇房门,又关上,院中的一切又开始沉寂、静止。
  “父亲大人,你为皇上找到了玉妃娘娘这样的美人,定然得了不少赏赐吧?”刚刚走进正房中的女子扶着椅臂坐了下来,坐姿端庄优雅,显然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她一袭浅紫绸衣,发鬟上插着一支璎珞宝钿,在灯火照射下灼灼生辉,眉宇间的书卷清气与她话语中淡淡的酸涩极不相称。
  听了这话,一旁的清瘦长者眉头揪得更紧,“毓黛,那日你让秋茯将她领来,我便觉得极为不妥,这女子相貌与……与武安王妃如此相似,你又托为父将她引见给皇上,你到底想要怎样?朝中诸多老臣对此事颇多微词,倘若皇上与武安王生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他正是这宅院的主人——太傅水珩。
  水毓黛微微一笑,眼中有光彩闪了一下,“她毕竟不是王妃,容貌有几分相似而已,王爷又怎么会与陛下生隙呢?她不是很得宠吗,正如父亲大人一般,皇上对父亲也愈加器重了呢。至于朝中那些流言蜚语,父亲大人既然得了好处,难道不该付出点代价吗?”
  “为父只是觉得有些不安。你为什么将她改名为小玉,又怎能如此肯定皇上会应允,让这个与王妃容貌相似的女子入宫?”水珩又问。
  水毓黛低垂双目,将右臂支在案上托起香腮,说道:“父亲还记得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您曾与我提起,东宫后殿太子的书桌旁,曾挂有一幅画像?”
  水珩凝神思索,觉得好象是有些印象,便点了点头。
  “父亲可能记不清了,但女儿记得清楚,我十四岁那年,有天父亲将那画像带回家来重新修裱,我问您那是什么,您说是太子亲手画的,他曾心仪的一名小宫女的画像,因为那几个月里连日阴雨,这画染了潮气,太子爷急得不行,才求父亲您这位书画圣手修复。我那时觉得好奇,对那幅画像很是留心。”她说到这里,看了水珩一眼,又道:“那画像的左下有两个小字,便是小玉。我猜,这是画中女子的名字。”
  水珩听到此,似有所明白。“你是说……”
  “不错。我也听过宫里打发出来的老人讲得那些旧事,数月前又听父亲提及皇上见到鄢澜公主的种种异状,细细一想,她的容貌与那画上女子有几分神似,便有了大胆的猜测。送玉妃入宫,只是想揣度几分皇上的心思,又能将王爷激上一激,可喜竟被我言中,皇上心中所想与女儿一般,他也觉得像呢。”
  “你的意思是,王妃可能就是画中人?”
  “不。”她淡淡一笑,“当年那些宫人不是全死了嘛。其实,她是谁一点都不重要,皇上只是需要一个替代品,聊解相思之情。不过可惜,玉妃性子狠毒,全然没有画中少女那份恬淡,难保日后不会失宠。”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眼光凌厉起来。“皇上喜欢什么人,本来我是没兴趣,可王爷被人抢了去,我决不能善罢甘休。”
  水珩看着她凛然的脸色,眼中闪过一丝犹豫,“皇上明日将会下旨,武安王率三十万大军征讨西蓥,你要趁王爷出征,杀了她?”
  水毓黛缓缓起身,走到窗前轻轻将虚掩的兰窗关紧,再回头时脸色已是平静如常,悠然笑道:“她怎么能死在王府里呢,王爷回来迁怒于我,我要怎么办?这一次,我不仅要她死得干净利落,还要我的夫君能够身披龙袍,君临天下。王爷有哪一点不强过皇上,凭什么就要屈居人臣。”
  水珩心中一震,急道:“武安王虽然是人中龙凤,但他素来对皇上忠心耿耿,并没有称帝的野心。你若迫他,恐他会不顾夫妻情意,对你不利。”
  水毓黛轻笑起来,“我一介弱质女流,又怎能迫他,迫他的人是当今皇上。木秀于林,风必催之。功高震主的道理父亲不懂得吗?”
  水珩默默听了,不再开口。他对这个庶出的女儿素来疼爱,又知她聪明能干,行事之果断不输于男子,所言又暗合自己心思,便隐隐露出了一幅默许姿态。
  见父亲如此神情,水毓黛情知他已被说动。“玉妃出身市井,一朝得宠便处处树敌,不可一世,若在皇上心里,玉妃不及王妃,那正合女儿的心意。父亲大人您就等着看吧,宫中很快会上演一出好戏。”她深深行了一礼,说道:“夜深了,女儿该回府去了,日后女儿还需要父亲大人襄助。”说罢,便开门走出去,逐渐消失在空寂的院落。
  弦月东沉,残存的月光仿佛是一片浅黄色的火焰,悄悄地熔化了东南天空沉重的乌云,使它变成一片水波不兴声息暗哑的海,但却没有确切的颜色,似乎也不容纳任何生命,只映着月的余辉和虚影。
  第十六章
  白色的蔷薇花在藤架上静静吐露着香气,沉睡的夏夜,有人在攸愫亭中弹琴。指法娴熟而又玄妙,琴声宁静悠远,从指间流出的音符徐徐散去,赵信刚刚跨入大门,便听见了这琴声,遣散了赶来服侍他的下人,他寻着琴声走进后院,骤然看见了亭中的身影,屏住了呼吸,慢慢走过去,生怕扰乱这无波的音韵。
  亭中飘散着淡淡的酒香,赵信有些诧异,他绕到了抚琴人身后,悄悄踏上台阶,只见琴案上放着一只小巧的凤凰纹瓷执壶,旁边还有两个青花缠枝莲纹杯,杯壶边缘都刻有一行镂空小字——武安王府。不管是在皇宫王府,还是军中大帐,他素来是大碗饮酒,府中有这样雅致的酒具,以前竟然从未发觉,一时不禁哑然失笑。
  他一笑,琴声就停了,抚琴人转声看他。
  “王爷何时回来的?躲在人身后不出声,着实吓人一跳。”说罢,朝他嫣然一笑。
  赵信也笑起来,走上前坐在她身旁。“王妃的琴声太美,我哪敢打搅。”
  “王爷生在皇家,久为君子之雅熏陶,敬伽又素产名琴,想来王爷必然精通音律,还请为我指点一二。”纳雪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满含笑意。
  “呃……”赵信微微有些脸红,踌躇道:“我自小顽劣……弹琴是万万不会的。小时常听母后弹奏,旁人都说极好,我却听不出半点名堂。”说罢,神情便有些沮丧。
  纳雪见他如此表现,不由想起一些往事,忍不住笑了出来。越笑越得厉害,开始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赵信一张脸更是红透,狠狠将她抱进了怀里。“你笑什么,这么晚了不睡,便故意在这里等着取笑我么?”
  好容易纳雪止住了笑,脸泛潮红,眼底漾着水盈盈的光,她凝神看着他说道:“王爷没看到这壶酒吗,我等王爷回来对饮。”
  他二人都向案上的杯盏看去。赵信提起凤凰纹瓷执壶,打开壶盖猛嗅了一下。“好淡的花香,这是什么酒?”他扭头问纳雪,眼睛由于兴奋愈发得亮了,象一双闪着光的黑晶宝石。
  “这酒名叫京青,是前日我兄长谴人从鄢澜送来的。”纳雪从他手中接过酒壶,往杯中斟去,碧绿色的酒水从壶嘴注入细高的青花缠枝莲纹杯中,颜色更加鲜亮可爱。“鄢澜有一种荷花四季都能开放,因为洁白如雪故名雪荷。圣京中的酒匠取春季开放的雪荷花朵浸出花汁,密封于清酒中五个月,酒水碧绿,因之得名京青。夏季开放的雪荷花香气最浓,酿于甜果酒中,酒色如同琥珀,名曰香湛。秋季的雪荷花开无香,浸入最烈的烧酒中,酒色转为浓紫,口味也变得醇厚,而名墨露。”纳雪说到这里,便不再说下去,将一只青花缠枝莲纹杯递到赵信手上。
  “还有呢,你还没说冬天的?”赵信的注意力大半已不在手中酒上。
  纳雪转头看他,抿嘴一笑。“冬季里一池雪荷只开一朵,花色近于透明,存在酒味最淡的胭脂醉中,饮时需加些碎冰,酒色晶莹,名为纳雪。”
  赵信手指一震,杯中酒水险些倾泻出来。“你的名字是这样来的啊?”他笑问,又一口将酒饮尽。
  纳雪想了想,答道:“也可以这么讲。”
  “听你这么说,我真想现在就尝尝这与你同名的酒是什么味道。”他边说边站了起来,拉了她的手道:“府中现在有么?我们这就去取。”
  纳雪脸色绯红,一把将他扯住。“现在只是八月底,只有春季酒呢。”
  “不对。最好的酒,就在我府中。”他转过头贴近了她,用手轻轻握住她的下颌,月光下,眼神中有些迷乱,伤感和一丝柔情蜜意,他低沉着嗓音在她耳边温柔地说,“今晚,你要听我的。”说罢便将纳雪横抱起来,大步往厢房走去。
  脸颊蹭着纤柔的丝缎枕,迷迭香似有若无。“王爷,你可以不去吗?”纳雪听着从自己口中发出的声音,有些微弱,颈中的白玉在皮肤上硌出绯红的痕迹,一阵心烦,她昨日从宫中回来感受到的隐隐不祥再次席卷而来。
  他的脸埋在她的脖颈间,闷闷地说:“可能不行。皇兄很坚持,他从没有这样,我以为他一直对军中事务是不关心的,没想到近些日子皇兄瞒着我,早与兵、工、户三部尚书都商议妥当了。此时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若拒绝,便是公然表示对皇兄不满。”
  纳雪皱紧了眉头,想了一想道:“可此次征讨出师无名啊?”
  赵信抬头看她,笑了,笑容中带着一丝残酷的冷意,“两国交战,真有所谓正义之师吗?若想找个借口还不容易?”
  纳雪听了这话,心沉了下去。“皇后娘娘会被处死吗?”
  “可能会,也可能不会。”赵信眼中出现一抹暗色。“对她来讲,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分别。”
  沉默片刻,纳雪又问:“王爷要何时启程?”
  “最快,也要两三个月。准备三十万大军一年所需的粮饷,片刻间调度不齐。”赵信停了一停又对她说道:“往后这几个月里公事繁杂又是出征在即,府中诸事我无暇顾及,但自有人会料理妥当,你什么都不必操心,安心等我就好。”
  圣京。四更天,馨晚殿。
  “邱总管,娘娘怎么样了?”林楚低声向一旁的人询问。
  邱尚思沉默了一会儿,斟酌措辞之后才缓缓说道:“娘娘自从有了身孕就睡不安稳,近来脾气也不大好,戌时皇上来的时候还好好的。等送了皇上出去,便在殿中摔碎了好几件玉件摆设。好容易睡下了,又惊醒了几次,隐约还唤着王爷您的名字。奴才实在着急,这才斗胆做主请王爷进宫看看。”一席话说完,神色肃然。
  “嗯。”林楚面上不见什么表情,点了点头走进内殿。邱尚思对两侧立着的宫女使了个眼色,一行人退出殿外。
  “冰瓷,你醒了吗?”林楚轻声问,一边走近床前。
  “哼。你竟还记得我的名字,我当你早忘记了。”清冷的声音从锦被后传来,一个身影慢慢坐了起来。
  “我刚接管南军,身边多了许多事情,实在脱不开身。再说,毕竟这是内宫,我总还要避嫌的。”林楚笑道,面不改色地坐在床边。
  “你今晚便有空,又不用避嫌了吗?”
  听了这话,林楚面容一冷,“那娘娘是赶我走了?”说着便要起身。
  “不。”林冰瓷一把拉住了他,“我只是几个月都不见你,生你的气。现在见了你,便一点儿都不气了。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她迷朦的眼睛楚楚可怜。
  林楚看着她,脸上划过一丝笑容。“你安心养着,等孩子生下来了你就是皇后,还不高兴吗?”
  林冰瓷无助地摇着头,“我帮着你害了父王,你又这样不睬我,我……我很怕……”话还未说完,便被一只冰冷的手卡住了喉咙。
  “你还叫他父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