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节
作者:沸点123      更新:2022-07-23 10:01      字数:4783
  共二十二篇。郑振铎后来回忆说:“每个星期天早上,我都到秋白那里去一次,有时,济之也同去。我们到秋白家里时,他常常还不曾起床,抽着香烟拥被而坐,不时的咳嗽着,脸色很苍白。我们很为他的身体担忧。但一谈起话,他便兴奋起来。带着浓厚常州口音的国语清晰而有条理的分析着事理。他的稿子总写得很干净,不大涂改,而且是结实,有内容。我一进屋子,他便指着书桌上放着的几张红格稿纸,说道:‘已经写好了,昨夜写得很晚。你看看,好用么?’他在那个时候,已经习惯了在深夜写作了。”①
  时代的强音
  ①郑振铎:《记瞿秋白同志早年的二三事》。《新观察》,1955年第12期。
  瞿秋白给《新社会》写的第一篇文章是《欧洲大战与国民自解》。在这里,他一扫那种丧失理想因而也丧失今天的努力的悲观厌世的情绪,满怀信心地大声疾呼,力图激发人们改造社会的热情,增强人们走向为社会争新生的伟大目的地的力量。他说:“中国人……要有世界的眼光,知道新思潮是壅不住的,赶快想法子去适应世界的潮流,迎合世界的现势。要有历史的眼光,知道思潮的变迁,是历史上一定的过程,不可避免的”①。但是,究竟怎样地去适应世界的潮流?瞿秋白只是希望人们“有精确的辨别力,实在的责任心;”“有坚毅的志向,明敏的智能;”“有爱惜光阴的心,慎重办事的心。”说“中国新社会的基础就建筑在这上面。”②这样做,充其量不过是旧社会的某种改良,真正的新的中国是不会到来的。
  ①②《新社会》第1号,1919年11月1日。
  瞿秋白在中国社会新旧时代交替之际,敏锐地感到改造旧思想普及新思想的必要。他清醒地看到不平等观念所造成的危害,而这种观念的存在是根深蒂固的。他指出:“社会上阶级的观念,也并不是几个哲学家文学家的言论所造出来的,实在是社会进化的原理上,免不掉的,所以欧洲的封建制度,一直遗留到很晚的时候才去掉,法国革命之后,民国成立了这许多年,法国人的姓名前面还常常看见De,t,Baron等字样,表示他们是贵族后裔”①。中国的情形尤其落后得惊人,“‘君子小人’的观念,从上古时代一直遗留到如今,从《大禹谟》上说‘君子在野,小人在位’起,直到民国八年十月里的高等文官考试卷子里,还有人引证‘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来解释经济学里面的分期的。”他认为,社会和学说这两个方面,是互相影响的。五四运动以后,新思潮骤然膨胀起来,是极可乐观的,“应当进一步着想,把新思潮普及开去”,以排除旧思想、旧学说,“使全国国民觉悟,方才能够达到我们最终的目的。”瞿秋白既看到了老子“小国寡民”思想的虚妄,也看到从孔子到程朱陆王一脉相承的以“君子”治“小人”思想的反动。孔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那么,请问:“君子小人,二三千年来,谁是爱的,谁是易使的?若是君子多爱人,小人多易使,何以翻开历史来,只见杀人、淫乱的故事?”②这个揭露是鞭辟入里,一针见血的,它显然是接受了鲁迅的作品《狂人日记》的瞿秋白希求以普遍的平等代替某一阶级的平等,某一地域的平等,即摒弃“君子小人”主义。“我们所谓普遍是什么?是全世界,全社会,各民族,各阶级。我们所以求普遍的是什么?是求实现真正的民主,民治,民本的国家或世界。这是什么?这就是‘德谟克拉西’主义。”③这些话同《新社会》发刊词中所宣扬的“没有一切阶级”的自由、平等、博爱,是完全一样的。如何实现这种“普遍”呢?瞿秋白提出的措施包括到穷乡僻县去“实施教育”,实行“工学主义”,研究和传播科学,等等。这些措施表明,瞿秋白当时思想所受的影响是多方面的;这种影响集中表现在他的《知识是脏物》这篇文章里。
  ①《革新的时机到了!》。《新社会》第3号,1919年11月21日。
  ②③《革新的时机到了!》。《新社会》第3号,1919年11月21日。
  在《知识是脏物》中,瞿秋白援引无政府主义者蒲鲁东的观点,认为财产私有是脏物,知识私有也是脏物。他认为当今的时代已进入“实验哲学时代了”。废除知识私有制的方法,“在客观上,我们可以承认经济上的关系——财产私有制——有较大的力量”,在主观上,则应“去实行泛劳动主义”①。泛劳动主义强调人类的体力劳动对于社会人生的重要,反对不劳而食,有其积极意义的一面。但以为人人参加体力劳动,不经过革命,就可以解决人类生活、国计民生、社会政治和知识教育的根本问题,甚至可以消灭脑力劳动与体力劳动的差别,资本家与劳动者的差别,统治者与被统治者的差别,则是完全错误的了。
  ①《新社会》第6号,1919年12月21日。
  瞿秋白深怀忧国之情,却痛感于救世无方。他怀着极其焦虑和同情的心理,思索着中国劳苦大众的现实生活和未来前途。从上海烟厂每日做工十六个小时的女工,到北京日夜辛劳的人力车夫、帽子作坊的工友,到江浙湖北卖妻鬻子的农民,他都想到了①。他特别注意到了中国的农民问题,尖锐地指出:“中国是一个农业国,农业可以不注意么?要注意农业,农业劳动者的生活可以不注意么?”②“可怜!农业的中国,几千万农人受着军阀、财阀、学阀间接直接的强暴侵略,有什么利器——抵制的方法——呢?”③的确,这时,瞿秋白还没有找到解除工农劳苦大众惨痛境遇的方法和道路,他因此更感到“非创造新的信仰、新的人生观,改革旧制度,打破旧习惯不可”④了。
  ①②《中国的劳动问题?世界的劳动问题?》。《新社会》第4号,1919年12月1日。
  ③《谁的利器》。《新社会》第17号,1920年4月11日。
  ④《社会运动的牺牲者》。《新社会》第8号,1920年1月11日。
  当时,有一些对社会现实感到极度悲观失望的青年自杀身死,北京大学学生林德扬就是其中的一个。林德扬曾经是五四爱国运动中的积极参加者,一贯热心于国事,他的自杀成为轰动知识界的一件大事。瞿秋白为此写了评论文章《林德扬君为什么要自杀?》、《自杀》和《社会运动的牺牲者》。他透彻地分析了这类青年自杀的原因,是由于他们对社会现实的认识不足,他说:“五四运动是中国国民性估价的时候,平时看不出的品性一时都暴露出来了。在这时期,许多青年竭力往前奋斗,就发见了种种恶现象,受了几次几番的挫折,真有人要自杀,也真有人彻底觉悟。”①何以要自杀呢?他们把社会改造事业看得太容易,一遇挫折,便丧失信心,以至于悲观、失望、颓唐,走向自杀之路。这是旧社会的罪恶:“大凡一个旧社会用他的无上威权——宗教,制度,习惯,风俗……造成了精神上身体上的牢狱,把一切都锢闭住了。当时的人绝不觉着不自由的痛苦,倒也忘其所以,悠游自在。一旦这个牢狱破坏了,牢狱的墙上开了一个洞,在里面的人可以看得见外面,他心里就起一种羡慕的心,顿时觉得自己处的地位没有一处是适意的合理的,可是他又不能出去,心是在外面,身体是在里面,那真一刻多不能容忍,简直是手足无措了。没有办法,只有撞杀在牢狱里。”②瞿秋白对自杀者的“急激的嫉俗思想”,“热烈的感情”表示了同情,他说:“愿意牺牲的人必定有他的绝对不肯牺牲的东西……他的积极的怀疑心,他们绝对不能牺牲他们的人格——才能去牺牲。”③但是,自杀者毁灭自己肉体的行为是不可取的,而应该把这种牺牲的决心和勇气变为随时解剖自己、扬弃自身弱点和缺点的行动。这种解剖、扬弃是不易办到的,只有抱定为社会新生而牺牲一切的人,才会做到。可以说,这也是一种“自杀”。对此,瞿秋白写道:“你不能不自杀,你应该自杀,你应该天天自杀,时时刻刻自杀”④。在文章中,瞿秋白批评了北京大学校长蒋梦麟所谓“青年自杀,足以表现中国人心气薄弱”和罗家伦所谓“有条件自杀”的错误主张。他指出,觉醒了的青年,应该在奋斗中去锻炼,经受战斗的考验。激愤忧时,急于改革,这种愿望绝不可无。奋斗是一桩苦事,但奋斗中蕴含着无穷的乐趣。林德扬的自杀“就是他没有觉着困难中的乐趣。困难越多,乐趣也越多。我们预备着受痛苦,历困难。痛苦就是快乐,快乐就在困难中。我们不预备受痛苦,历困难,痛苦也就越多,困难也就越多。”⑤自信自强,乐观开朗,这是瞿秋白对于精神境界的一种异于过去的自我新认识,并用来激励别人,应该说这是他的世界观、人生观的一个了不起的进步,尽管这个进步还是初步的,有时是不稳定的。瞿秋白指出,信念坚定而又充满着生气的先进青年,是不会感到“精疲力尽”的。他说:“我们觉悟之后就去奋斗,先要深信社会的确可以改良,一步一步的做去。如其没有显然的成效,只是药不对症,没有不治之病。我们要抱着乐观去奋斗。我们往前一步,就是进步。不要存在着愤激之心、固执的空想,要细心去观察社会的病源。我们于热烈的感情以外,还要有沉静的研究,于痛苦困难之中,还要领会他的乐趣。自杀的动机,只是觉悟的第一步,并非就是觉悟,以后的乐趣还多得很。林德扬又何必自杀呢?”⑥瞿秋白向青年朋友们呼吁:“青年呵!……不要叫社会杀你,不要叫你杀了社会,不要叫社会自杀。……你要在旧宗教,旧制度,旧思想的旧社会里杀出一条血路,在这暮气沉沉的旧世界里放出万丈光焰”⑦。
  ①②《林德扬君为什么要自杀呢?》。《晨报》1919年12月3日。
  ③《社会运动的牺牲者》。《新社会》第8号,1920年1月11日。
  ④《自杀》。《新社会》第5号,1919年12月11日。
  ⑤⑥《林德扬君为什么要自杀呢?》。《晨报》1919年12月3日。
  ⑦《自杀》。《新社会》第5号,1919年12月11日。
  在探索社会改造问题的过程中,瞿秋白十分关心妇女解放的问题。这一时期,他先后写了《小小一个问题——妇女解放的问题》、《告妇女文》及《答论驳“告妇女”书之节录》(译文,托尔斯泰作)、《托尔斯泰的妇女观》、《无产阶级运动中之妇女》译文等,分别发表于《新社会》、《解放与改造》、苏州《妇女评论》等刊物上。他指出:“许许多多精神上的桎梏——纲常,礼教,家庭制度,社会组织,男女相对的观念——造成这样一个精神的牢狱把他们监禁起来”,“这全是旧宗教,旧学说,旧社会造出来的罪恶”①。
  ①《小小一个问题——妇女解放的问题》。《新社会》第7号,1920年1月1日。
  有一天,瞿秋白去看一位朋友。他在朋友的书案上翻阅吴梅村词,那位朋友指着一首闺情词《浣溪沙》中的“惯猜闲事为聪明”句,说:“这一首就只这一句好。”一个百无聊赖、无所事事的富家女子,终日揣摸猜度闲事,别人却把这看作是聪明,这是多么可悲!瞿秋白问道:“好可是好,你看了不害怕么?不难受么?”问得那位朋友不知怎样回答,因为他不明白这是可悲的事。瞿秋白告诉他说:“这首词,这样的诗词、文章、戏剧,就是女子牢狱里的写照。文学家不为已经从牢狱中逃出来的妇女写照,却只是写这些狱中女子的情形,为什么?”他愤慨地问道:“文学家既然有这样细腻的文心,为什么不想一想,天下有许多‘惯猜闲事为聪明’的女子,就有许多手足胼胝还吃不饱肚子的人。”他沉痛地说:“你瞧!这样一张手铐脚镣钉着的女犯的相片!怎么不害怕,怎么不难受?可怜不可怜!”瞿秋白指出,诗、词、小说、戏剧,具有支配社会心理的力量。文学家们赞扬什么,反对什么,对于社会,对于读者具有很大的影响作用,“现在文学家应当大大注意这一点”,“这是现在文学家的责任呵!”①买卖婚姻对青年男女是严重的束缚和残酷的压迫。瞿秋白深刻地揭示了这种摧残人性的旧式婚姻,是由旧制度、旧道德、旧习惯造成的。“家庭制度的根本,就是婚姻。中国旧式的买卖婚姻,现在还是盛行,所改换的不过一点形式。社会习惯的压力,非常之大,然而既谓之压力,必定是不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