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吹嘻      更新:2022-07-17 17:23      字数:48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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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着这一切傻笑。
  当我们从交通岗台旁驶过时,我看到白色的大沿帽下一张焦黑疲惫的脸。
  那是一张老年男人松弛多斑的脸,因为长期室内工作十分白晰,白色的帽子压至眉前,职业的冷漠代替了这个年龄应有的慈祥。
  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闭眼……睁眼……闭眼……”
  我在他的指示下,重复着睁眼闭眼的动作。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我也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我们似乎都期待着从这单调的动作中获得什么。我感到了他的意志的坚强,同时也感到自己的信心在一点点消逝。终于,我的信心崩溃了。我大着眼瞪着他眼皮一动不动。
  “闭眼!”他坚定地说。
  闭职!我也在心里疯狂地命令自己,可眼皮始终一动不动。
  我看老大夫站起,向我走来,一只温热软绵绵的手抚动我的眼皮。
  我眼前一片黑暗。
  “可我其它检查一切正常。”这声音象是发自另一个人。
  “是的,可以排除其它怀疑了。”
  “什么病?”片刻,我问。
  没有回答,只有笔在纸上划动的沙沙声。
  我猛地睁开眼,疾速眨动,一阵欣喜,快乐地叫:“它又能动了!”
  老大夫看我一眼,刻板地说:“你没有失明危险。建议卧床休息;建议肌肉注射新斯的明;建议暂不批准该病人结婚。”
  “为什么?”我噌地站起。
  “因为你目前所患病症不适宜结婚。”老大夫说。
  “你错了?”我态度强烈地对老大夫说,“你夸大了我的病情。其实我根本没病,只不过是累了,浑身没劲儿,这是常有的事,休息休息就会好的,就象我的眼睛。没听说眼睛有毛病不准结婚的,这是哪儿跟哪儿,再次的大夫也不会这么诊断。”
  “如果你不遵医嘱的话,那就不光是眼肌暂时性瘫痪的问题了。”老大夫声色俱厉地说。
  “需要解释吗?”老大夫的语气缓和下来。
  “需要。”我的语气几近乞怜。
  “你患的是一种我们叫作‘肌无力性肌病’,具体说就是神经肌肉间传递功能产生障碍。眼肌无力只是首现症状,如果继续发展便会累及全身广泛肌肉,一旦延髓肌和呼吸肌进行性无力达到不能维持正常换气功能的程度,便会窒息而死所以,你面临的问题并非是结婚与否,而是生死存亡!”
  “我要求再作一次检查。”
  老大夫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我。
  我直瞪瞪地望着他。
  我直瞪瞪地盯着太阳,强烈的光线刺得我眼冒泪花,我掏出副墨镜戴上。“何雷,”石静既兴奋又羞涩地从医院门诊楼里向我跑来。“我一切正常,你呢?”
  “我也一切正常。”我笑着说。
  “太好了,我本来就觉得婚前检查纯属多余,咱们能有什么病?倒弄得象艾滋病携带者似的紧张半天。”
  “我不想跟车回去了……”
  “我也不想跟车回去,正好咱们趁机上街转转。”石静挽住我的胳膊嘴一直不停说着笑着出了医院大门。
  街上行人稀少,驶过的汽车都开得飞快,热风阵阵袭来,烘得人既燥热又惬意。商店里空空荡荡十分安静,售货员一个个都睡眼惺松懒洋洋的,电风扇嗡嗡作响。
  石静走在我身边,细细的高跟鞋磕在方砖路面上响声清脆,尽管天气闷热,但她的胳膊仍旧光滑干爽。
  一家百货商场的大厨窗内陈设着一套舒适的浅色家具,按标准小家庭居室的格局布置着,并点缀着塑料花洋娃娃之类,色彩艳丽的物件制造点幸福气氛。
  “我喜欢这家具的样于。”石静松开我,食指接着玻璃窗说。
  “那就买吧。”
  “一定很贵又一定有,只是样子。”
  “那就算了。”
  “可我是真喜欢”石静恋恋不舍,小跑几步才撵上我,重又挽住我的手。“看了这套家具就觉得咱们订的那套土了。”
  在一家橱具商店门口,石静说等等,拉着我进去看不锈钢餐具,拣拣挑挑,举着刀、叉、匙问我,“买不买?”
  “随便。”我说。
  在一家床上用品商店,她又抚摸着图案漂亮的丝绸被面、针织床单之类的再一问我:“买不买?我喜欢。”
  “随便。”我还是那句话。
  “你喜欢不喜欢?”她问我。
  “无所谓,”我说,“无所谓喜不喜欢。”
  “你摘了墨镜看看,戴着墨镜当然看什么都一片灰了。”说着动手摘我墨镜。
  “停手!”我一声喝,吓了她一跳,缩回手,“少他妈动我。
  实话先告你,老子不喜欢,都不喜欢,看见这花花绿绿的东西就烦。
  四周人都看我们,石静忍气没说话,我们一起往外走。到了外边,站在太阳地里就吵。
  “你烦什么?把话说清楚。”
  “什么都烦。”我悻悻看着一对勾肩搭背走过去的青年男女,独自往前走,“少罗嗦。”
  “也烦我?”石静赶上来,拦住我,炯炯地隔着墨镜逼视我。
  “也烦你。”我绕开她继续往前走。
  “就知道你现在烦我了。”石静在后面咬牙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还没登记。”
  我不吭声往前走。
  “怎么!”石静在后面叫,跟着我,“有本事你说话呀,没人赖着你。”
  “你瞧你那儿。”我站住,回头看着她,“头发跟面条似的还披着,嘴唇涂得跟牙出血似的,还美呢。”
  “我乐意。”
  路边两个卖汽水的小伙子噗哧一乐,见我看他们,忙低头滚动排列在冰块上炮弹夹似的气水瓶。
  我再看石静,她站在街当间哭了。
  我呆立片刻,拔腿就走。走了很远回头去看,见石静仍垂头抹泪站在原地。
  “检查结果怎么样?”
  一进工地迎头碰见吴姗,她劈面就问。
  “没事。”我说,“就说是休息不够,睡两觉就好了。”
  工会小刘骑车过来,见我就笑嘻嘻的,“介绍信全给你们开好了,快去拿吧。”
  “先搁你那儿,回头去取。”
  我一路跟人打着招呼,腿脚不停地往里走。
  吴姗狐疑地瞧着我的背影。
  我走到工棚板房前,没有进去,拐了个弯,踩着一大堆砂子,从堆放的水泥预制件之间穿过去,进了一座未盖完的楼房。
  我沿着裸露的散布堆积着施工渣土的楼梯,一级级走上去,直到楼顶。楼顶上风很大,四周护墙尚未砌造。我走到楼顶边沿,脚下是一排排浓郁的树冠的密如蛛网的街道,行人车辆穿行其间,远处一座座高大建筑,有的光华熠熠有的尚未完工围构着密密麻麻的脚手架。
  风从地面刮过,卷起股股细微的尖土。天空湛蓝耀眼,云彩透明的几乎无形不为人所察觉地飘逸而过;远处象山构成一条逶迤连绵的阴影。四下静悄悄的,在这无边的静谧中我感到一股巨大的吸引和召唤。
  一块巨大的带窗洞的顶制板,被吊车有力的吊臂悬钩着从我脚下缓缓划过,一声声尖锐的哨声从地面清晰传来……
  黄昏,我在董延平的宿舍里找到石静。他们一帮人正在说什么,见我进来石静先闭了嘴。
  董延平笑着说:“怎么着?这个泪痕未干,那个又红着眼进来。”
  我没理池,冲石静说:“吃饭了还坐在这儿干吗?”
  石静沉着脸不理我。
  董延平接茬儿说:“正控诉你呢。”
  “走走,吃饭去。”小齐先站起来,招呼大家往外走,把我和石静留在屋里。
  “还生气呢?”我走近石静说,“走走,吃饭去,没听说二百五有记仇的,一般都是事过就忘。”
  “少嬉皮笑脸。”石静说,“你饿你吃去,拉我干吗?”
  “你不饿呵?”
  “我饿不饿关你什么事?我饿死渴死活该,用不着你来装好人。”
  “饭票不是都在你那么?”
  石静冷笑:“就知道是为这,我饿死不饿死你才不管呢,给你给你……,从今之后咱俩再没关系了。”
  石静掏出装饭票的夹子冲我摔来,边哭边说:“我不找你,你也别来找我。”
  “好啦好啦,我说一句,你说十句,成心使矛盾升级。怎么着?非弄成动乱你才舒坦?”
  “不听不听,少跟我说话。”石静背对着我使劲摇头。
  “好啦好啦,汽车跑一程子还停一停呢,你不是不也该到站乐?”
  “你要这么说,我就永远不到站。”
  “一条道跑到黑?”
  “嗯。”石静说,自己也忍不住噗哧一笑,旋又正色指着我道:“何雷,你这人怎么就能红一阵儿白一阵儿,说狠就狠,翻脸不认人,什么揍的?”
  “变色龙揍的。”我虚心诚恳地说,“确实不地道,亲者痛仇者快,朝秦暮楚朝三暮四朝花夕拾,连我也觉得特没劲。这也就是我自个,换别人这样儿我也早急了,要在怎么说正人先正己上梁不正下梁歪,我本人这样儿怎么还能再严格要求你象个正人君子。”
  “你就贫吧,”石静笑,“就会跟我逞凶,踩完了人又给人扑粉,里挑外撅,好人歹人全让你一人做了。”
  “穷寇勿追,得饶人且饶人,你就别逼着我了,杀人不过头点地,也算奴颜婢膝了。”
  “我说不依不饶了吗?”石静委屈地说,“我早不气了,可想想还是有点气,我这辈子受过谁的气?我妈都没给我气生,当你老婆倒受起你的气。”说着滴下泪来。
  “好啦好啦,就别再说了,越说越没完了。”
  石静用手绢堵着自己鼻孔,狠狠白我一眼:“这会儿赚我说多了,你说我的时候呢?你怎么那么痛快?”
  “好好,谈吧,想说什么说什么,怎么解气怎么来。”
  我这么一说石静倒没话了,半晌才说了句:“你这人坏透了。”
  “对对,”我赔笑,“可天下这么坏的也不多,挑出这么块料还真得有点眼力价儿。”
  “还不是我瞎了眼。”
  “走吧走吧,跟谁有仇也别跟饭有仇。”我拥着石静往外走。“你这一哭真哭得我肝肠寸断心如刀绞。”
  “再坏还跟你闹。”石静得意地往外走,走了几步停停,“等等,我擦擦脸。”
  对镜净脸勾粉,鼓捣半天,嘟着嘴:“眼睛都肿了。”
  “好看,”我说,“红肿之处艳若桃花。”
  “一个老粗,臭撰什么!”
  晚饭时,大食堂人比中午少多了,饭菜质量也比中午差多了,好一点的菜大都是中午剩的。石静心情已恢复如常,肿着眼睛和董延平他们逗贫说笑唇枪舌剑。
  我看到吴姗匆匆走进来,买了份饭菜坐在远处一张桌子上吃,招手叫我过去。
  吃饭谈笑仍不忘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董延平提醒石静:
  “嗳嗳,有人可冲你们驸马招手了。”
  石静笑着说:“我不管,我是人家的戴不上笼拴不住缰,全凭自觉。
  “你也瞒着她呢是吗?”吴姗低头边吃边说。
  “什么?”我装糊涂。
  “我刚才给医院打电话了。”吴栅舀了匙汤喝了口。
  我也把匙伸进她的汤碗里舀了一匙喝,评论道:在这纯粹是刷锅水。”
  “是刷锅水,毫不掩饰的刷锅水,连盐都不屑一放。”吴姗看我一眼,你打算怎么着?就这么瞒下去混下去?”
  “我认为我没病。”我低头嘴贴着碗往里扒饭。
  “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七一,党的生日,公司不是说要搞集体婚礼?这日子是他们定的。”
  “你损不损?”
  我没言声,吃了几口饭说:“有那么严重么?”
  “一般来说,起码比你想的要严重点。”
  “……”
  “同归于尽是么?临死要抓个垫背的?”
  “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是么?比你要干的更难听?”
  “……”
  “不能接受这事实是么?”
  “……”
  “如果积极治疗或许还有一线希望,如果不,那才是过眼烟云一切都成泡影。如果你难以张口,我可以替你说明。我有这个责任……”
  “去你妈的吧,用不着你来全心全意拾遗补缺,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哐”地一摔碗,石静、董延平那桌人一齐扭头往这边看。
  吴姗沉着、若无其事但语气坚决地说:“要真是你的事,你要我管我也不管,但现不是这样!”
  我脸色苍白地看了吴姗一眼,起身离去。
  “怎么啦?”回到原桌,董延平面前摆着吃得光光的碗盘,腆着肚子抽着烟问我。
  我看了石静一眼“没事,非说她们医务室的酵母片少了是我拿走回家蒸馒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