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节
作者:团团      更新:2022-07-17 17:21      字数:4781
  他是怎样地看了我一眼啊!依里亚·米哈依洛维奇的眼光里现出了一种责备我不懂礼节的神情,甚至似乎是一种警告,好像在说:“如果你一意地这样说下去,那我可要生气了!”
  过了一会儿,他字句分明地低声说:“这么说来,阿列克赛·费多罗维奇,连您也不相信在战争中有热爱了。朋友们对我说过:‘依里亚,你对她过分认真了,过分要把自己都贡献给她了。’在野战的情况下,他们说,这样是不行的。费多罗夫同志,您说的也有些相似的结果。您要知道,费多罗夫同志,我会很高兴地为她牺牲三次。以后会怎样,我从哪里知道!但是现在,我不能,也不愿立刻用一刀两断的方式使自己冷静下来……并且,如果可以的话,如果按照游击队的条例许可的话,请您离开我,让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吧,”
  他用手捂住脸,但立刻把手拿开了,带着十分宁静的心情说道:“真的,她不是为了我来袭击的。由于您对我的这种解释,我很感激您。她象您我一样是为了人民来袭击的……阿列克赛·费多罗维奇,让我来帮助您骑上这匹亚当吧,您也有些焦急了,您是难过的。”
  由于依里亚·阿夫克先齐耶夫流露出那种过分剧烈的情感,我本来要生气了,可是却又把手一挥,继续走到纵队的前头去了。瞧,一共只赶过阿夫克先齐耶夫中队的四辆马车,又来了一幕戏剧。在装着面粉的大车上,就在面粉口袋上伏着两个小男孩——斯杜帕克兄弟俩在哭。他们的哭声虽不很高,却冲破了行军的嘈杂声,冲破了车夫们的喊叫声。这辆车旁有几个妇女在跟着走,一面抚摸着这两个孩子,跟他们小声地说着什么,还给他们糖吃——还是什么也不顶事。大的一个名叫米沙,痛哭得简直要抽筋了。
  就在这里走着的还有惶惑不安、茫无所措的谢明·托尔马绍夫。我是了解他的。孩子们的哭声连我都精神失常,失去了自持力。假使无缘无故地哭,那我可以走开,或者充耳不闻。假使不公平地招惹孩子们,那我就很想把欺侮者的脑袋都给扭下来。我把托尔马绍夫叫来了。
  “怎么回事?他们好象安静了呀。昨天我亲自看到大的一个还吹口琴哩。”
  “阿列克赛·费多罗维奇,请您想想,有一个古怪人,我也问不清楚是谁,给他们叙述了他们爸爸的事情,说到他是怎样牺牲的,并且说了所有的详情细节。这些人乱扯这些有什么用!孩子们正要安静下去,已经恢复常态了,现在却又给惹得哭起来。”
  在我从莫斯科回来的前几天,按照波布特连科的指示,有一个从各支队里特别挑出来的小队去袭击了科留可夫卡。这是我们联队最近时期所进行的最光荣的战役之一。
  读者从本书前两部中已经知道,科留可夫卡供给了我们许多游击队员。炼糖厂的工人、集体农庄的庄员、区党委的工作人员、区执委、民警等建立了一个支队,而这个支队是第一个和我们联队联系起来的。除此以外,在一些小市镇里还有几个地下小组在活动。没有一个星期不在房屋的墙壁上出现宣传品,或者号召居民对希特勒匪徒和卖国贼们作斗争的传单。
  当联队从克列特尼雅森林回到叶林诺森林里的时候,我们的人员立刻和科留可夫卡的组织建立了联系。当时敌人的扫荡队正在那里横行霸道,已经枪杀了二百五十名比较积极的苏联公民,并且还准备枪毙一百八十个人;已经把这些人都关在监牢里了。
  省委会和司令部通过了一个决议:要歼灭科留可夫卡的卫戌队,解放被捕的人们。这个战役是德米特里·依凡诺维奇·尔凡诺夫拟定和领导的。二月二十八日拂晓,我们的队伍从三方面冲进了这个市镇。我们的行动非常突然:措手不及的德寇和伪警不能作多大的抵抗。他们在科留可夫卡死伤了三百多人。
  游击队员斯图帕克带领了一个小队。他在这次战争中不顾危险地向前猛冲是有特殊原因的。费多尔·马特维耶维奇·斯图帕克是科留可夫卡区·齐霍诺维奇村的集体农庄庄员,在德寇侵入的头几天就当了游击队员。一九四二年初,从索斯尼察来的、由叛徒希洛夫指挥的伪警扫荡队把斯图帕克的爱人塔齐亚娜·伊凡诺夫娜抓了去,她在“盖世太保”的拷问室里被折磨了好久之后才被枪杀。外祖母那里留下了三个孩子:十三岁的米沙、十一岁的彼佳和四岁的托利亚。
  希洛夫枪杀了塔齐亚娜·伊凡诺夫娜以后,特派专人去把这三个男孩子都捉去,送进斯诺夫斯克监狱。米沙和彼佳抱着小弟弟走了二十多公里。幸亏他们到达斯诺夫斯克那天,当地的游击队歼灭了那里的卫戌队。在一般的混乱中,斯图帕克三弟兄溜出了伪警的魔掌,回到了齐霍诺维奇村的外祖母那里。
  但是,据我们的侦察队查明,在一九四三年一月里,米沙和彼佳又被伪警抓去了。他们被拘禁在监狱里,“盖世太保”的刽子手们并且打算在二月二十八日早晨六点钟,把孩子们和所有囚犯一块儿枪杀。
  早晨五点钟,第三分队的战士们开始射击科留可夫卡的监狱。大门旁边有两座碉堡,一座已经被炮火摧毁了,另一座碉堡里的敌兵看来已经跑掉了:从那儿没有开过火。游击队员们冲了上去,跑在最先头的是阿夫克先齐耶夫、柯齐克和斯图帕克。
  他们用手榴弹炸开了监狱的大门,冲进了院子。值日的狱卒吓得直哆嗦,咕咚一声跪了下来,把牢房的钥匙给了游击队员。这时候,从留下来的碉堡方向传来了几声枪声。
  “费多尔·马特维耶维奇,斯图帕克同志!”游击队员们叫道。“你去开门,你头一个进去接你的孩子们吧!”
  可是费多尔·马特维耶维奇两手伸开,躺在地上了。他后脑上中了一枪,给打死了。原来那座没有被摧毁的碉堡里躲藏着伪警。
  狱门给打开了,受尽折磨的囚徒向游击队员们迎面走来,倒在他们的怀抱里。欢笑和眼泪完全交织在一起了。被拘押的人们拥抱着自己的解放者,接着吻。彼佳和米沙也从监狱里走了出来;瘦得很,还在发抖。他们当然知道自己的父亲在这个队伍里,马上就开始寻找,逢人就详细打听……可是阿夫克先齐耶夫马上吩咐把他们父亲的遗体抬走了,免得给孩子们看见。
  孩子们太虚弱了,假如他们看到了被打死的父亲,可能会经受不住,会受到极强烈的精神刺激。
  后来有人告诉他们,说他们的父亲已经牺牲了。但是隐瞒了在怎样的情况下牺牲的,只说是早在两三个月前就牺牲了。孩子们没有能看到这位在科留可夫卡战斗中牺牲的人的葬礼。解放后的头几天,他们在医院里休养,照料他们的是诺娜·波古略依洛。他们很喜爱她的温柔,很喜爱她那重慈爱的女护士的态度。
  我们决定,在孩子们受了刺激而稍稍恢复常态以后,把他们送往莫斯科去;可是没有着陆的飞机。阿夫克先齐耶夫在孩子们出院以后,暂时把他们安置在他的中队里,并且带着他们去袭击。预计我们一渡过德涅泊河,从莫斯科就会给我们送来弹药和武器,并且会用回航的飞机把我们的伤员和斯图帕克兄弟带走。
  诺娜死后,小孩们已经很悲痛了,而这时却发觉有个古怪人叙述了他们父亲的死难情形。我很怀疑这件事是托尔马绍夫自己干的。
  “司令员同志,可见讲这件事的人大概是想做一椿好事:让孩子们知道,他们的父亲是怎样爱他们——为他们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我试试安慰一下孩子们,同他们谈了一阵话,答应给每人发一枝马枪,但是没有效果,甚至对我这边一眼都不瞧。
  “叫阿夫克先齐耶夫到我这儿来。”
  “阿夫克先齐耶夫到费多罗夫同志那儿去!阿夫克先齐耶夫!中队指挥员到联队司令员那儿去!”纵队里传遍了这种呼声。
  阿夫克先齐耶夫到我跟前来了。故意引人注目地、正式地敬了个礼。
  “中队指挥员阿夫克先齐耶夫听候您的命令。”
  “这两个是您的孩子吗?”
  “是我的……我是说,已把他们列入我的分队了。”
  “瞧,他们怎么啦?想办法安慰他们一下吧……”
  “您的命令可当真吗?”
  “我有什么时候下的命令不是当真的?照着办吧!”
  “是,就去执行命令。”
  阿夫克先齐耶夫把马夫赶下车来,拿过马鞭子和缰绳,坐在面粉袋上,又命令妇女们也走开。孩子们继续在哭,但已经平静了一些。我们的谈话,孩子们完全听到了,大概在关心阿夫克先齐耶夫叔叔会做出什么事来。这位叔叔就是这几天一直对他们那么抚爱和关怀的那个人。
  阿夫克先齐耶夫的面容那时并不凶狠,但是精神集中,愁眉不展。他暂时一句话也没有对孩子们说,也许自己也还不知道马上怎么着手吧。
  这时候,前面的一些车辆绕过一个大水洼,甚至在洼地旁边车辆驶过的地方,道路也很泥泞,马匹勉勉强强地拖拉着。阿夫克先齐耶夫却出乎大家意料之外地使马儿直往水洼中央走去。车轮在泥泞里没过了轮轴。马痉屃艘幌拢⒖叹屯W×恕?br />
  “喂,弟兄们,下来吧!”阿夫克先齐耶夫喊了一声,自己首先跳进了水洼。“出了事啦,来帮着推一下吧!”
  孩子们抬起头来,疑问地向阿夫克先齐耶夫看了一眼——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对他们讲的。
  “游击队员们,看什么!”阿夫克先齐耶夫几乎是快乐地说。“别再流眼泪啦。你们看看,把整个纵队堵住了。来干哪!”
  孩子们顺从了,爬下车来,用瘦削的肩膀支起车子。
  “齐心协力呀,一、二!”阿夫克先齐耶夫在喊口令。
  马使劲地拉着,但是车子还是牢牢地陷在泥里。其他的游击队员们也跑过来帮忙,其中有人想把孩子们推开。
  “哈,住手!你到那边去推吧。别触碰我的斯图帕克弟兄,他们这两个小伙子可结实呢!”
  这两个孩子可真的在使劲,甚至紧张得脸红脖子粗。
  当然,阿夫克先齐耶夫想的办法很好。把孩子们吸引住了,给他们指示了生活在前进,号召他们行动。自己也摆脱了忧郁的沉思。车子已经移动了一点,开始从水洼里驶出来,可是马儿突然又停住了。
  “拉呀,小鬼!嗯-喏,我的小马!”阿夫克先齐耶夫放宽了嗓子喊道。“斯图帕克兄弟!怎么不做声啊,大声点喊娜!马是怕人叫喊的。”
  孩子们把眼泪抹掉了,起先畏畏缩缩,接着越来越自信了,开始大声赶马。
  过了两个星期,我们用飞机把斯图帕克两弟兄送到莫斯科去了。
  在我们浩浩荡荡的、长达几公里的游击纵队中,我们发生了多少不幸、多少骇人听闻的人间灾难啊!这些不幸和灾难武装了我们。可能有几个小时,甚至有几天削弱了我们;可是过后一定在我们的心里激发起来,掀起盛怒的力量,使我们投入战斗。
  当我们开近普里皮亚齐河的时候,天气已经十分暖和了。新草泛着嫩绿,沿着又深又宽的河道的两岸,树木丛莽长得十分繁茂:这时水面的宽度是四百公尺到五百公尺。附近的桥梁都破坏了,连渡船也没有。而时机紧迫,必须赶快迁移到对岸去。我们分派了一些侦察员到上游和下游去寻找最适当的地点来强渡这条河。
  当三月二十八日我们的骑兵侦察队从阿列维奇回来的时候,我们已经要决定在科如什基村附近渡河了。这些人精神愉快,闹闹嚷嚷,连队长依里亚·萨马尔琴科在内,全体都喝得醉醺醺的,直向联队司令部走来。索洛伊德叫他们在司令部前面排好了队。
  “费多罗夫同志,请您瞧瞧这批侦察员吧!”索洛伊德转过身去对他们喊了个口令:“立正!你们是怎么站着的?把笑脸收了!你们还叫做侦察员呢……”
  老实说,我也有些儿惊讶地看了看弟兄们。特别是萨马尔琴科,平常严格地遵守规章:在没有完成任务以前,是一滴酒也不尝的——侦察员不应该失掉清醒的思考力。
  “司令员同志,我们哪是喝醉酒的,”萨马尔琴科带着责备的神色对索洛伊德看了一眼。但又忍不住在脸上展现了微笑。“费多罗夫同志,请允许我报告……我们喝酒是因为……嗯,没有办法不喝,柯夫帕克队的人们请的客。老爷子亲自送酒来,怎么可以不喝呢?……”
  事件的确是特殊性的。弟兄们离开我们的营地总共十五公里光景,就碰上了柯夫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