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节
作者:团团      更新:2022-07-17 17:21      字数:4787
  躺了一个多钟点。从这时候起,在九昼夜之内,德国人一走近医院,我便飞奔到停尸室去,躺在那些可怕的伙伴中间。夜里,我有时能到城里去,鼓动犹太人逃亡,别去登记。在谢甫琴科大街上,好象是在十九号房子里,我找到了几位好人。他们和你们的女游击队员马鲁霞·丘赫诺有联系。丘赫诺叮嘱我必须忍耐,叫我暂时帮她写传单。有一天,我睡了一觉,打从停尸室来到那间房子时,那里已经只剩一堆灰烬。人们告诉我,早晨德寇把马鲁先·丘赫诺和一批犹太人一起在街上押送过去了。三百个犹太人和俄罗斯姑娘马鲁先·丘赫诺都给枪杀了。就在那天晚上,我的体温到了三十九度。我认定,现在已经反正一样了,呈现了不顾死活的勇气,第二天一早便公然上城里去了。我把手指扣在手枪的扳机上,而在另一个口袋里放着一颗手榴弹。
  我村郊碰到两个骑马的伪警。象在军队里学过的一样,我让他们接近到很近的距离,首先枪击了一个。另一个开枪打我,没打中,我跑过一边,对他扔出了手榴弹。无论如何,马儿独自溜走了。也许这个巡警受惊跳下了吧。我也跑进了田野,并没有人来追我。”
  祖谢尔曼害着伤寒病,勉勉强强移动着脚步,顺着大路和森林潜行,自己也不知道上哪儿去。在几昼夜中,他冒了很多险。最后他跌到在水沟旁边,失去知觉。过路的把他装上马车,载到了自己的村庄里。他醒来已经在西多罗夫娜的草屋里了。
  “她给我喝牛奶,虽然没有奶亲。她给我烤马铃薯。而现在您瞧她又把病传染上了。唉,阿列克塞·费多罗维奇,我明白,全是我的错。等我复了原,参加支队时,您该给我一顿斥责,或者更重的处罚我。”
  他把巴丘克那封信的内容转告了我。
  “这封信是雅沙,就是说巴丘克同志当面口授的。他的妹妹让娜记了下来。她对我说,要是我能象演员那样背得出来就更好。可是当时没有时间。我在路上真的试过,背得出一点儿,可是并不完全。在生病以前,我记得信的开始部分,就象记得九九表一样。等一下,阿列克赛·费多罗维奇,说不定我还背得出来……”
  祖谢尔曼合上眼睛,好久没有做声。我也沉默着。小姑娘照旧背朝我们站着,在她生起的小火堆上烘着两只手。可以听到老大娘怎样喘气,木柴怎样噼哩啪啦地响,纳斯嘉怎样咂糖。看来这个饿透了的乡下姑娘好象什么事都与她无关。
  祖谢尔曼总是不做声。我心里想,他是不是已经睡着了,这时,纳斯嘉突然背着炉子转过身来,急忙把糖吞下,用平静而认真的声调说:
  “信是这样开头的:‘省委书记同志,我们的组织还在萌芽状态……’”
  祖谢尔曼从板凳上跳了起来,带着隐藏不住的恐惧心盯着纳斯嘉。
  “什么?”他喊道。“你从哪儿知道的?”
  纳斯嘉立刻明白他吃惊的原因。
  “雅可夫叔叔,”她连忙说,“您已经忘了。在您病得很重,已经以为快要死的时候,您自己要求我把它背熟的啊。您高声说着,叫我或是奶奶记住,然后设法传达给支队里的这位叔叔,”她指了指我。
  雅可夫重新坐下,有气无力地微微一笑。纳斯嘉轻松地舒了一口气,在他身边坐下。
  “一个受苦受难的小姑娘,”他说,“您想象一下吧,连接两个病人。奶奶虽说是安静的,我却是暴躁的。”
  “呶,您完全象个喝醉酒的,”纳斯嘉证实道。“您想要逃跑,是我把您安置好的。”
  “是我高声念信吗?”
  “是的。另一回您说梦话,好象费多罗夫叔叔就在这间屋子里一般,又大声念起来。我想记下来,可是您不允许,直嚷我是傻瓜。但是要知道对病人是生不得气的啊。”
  “啊,谢谢你,纳斯嘉,啊,谢谢你……真是这样开头的:
  ‘省委书记同志!(阿列克赛·费多罗维奇,巴丘克起先口授了您的名字,但是后来又叫从新起头,他说,提到名字是危险的。)我们的组织还在萌芽状态。组里共青团员和其他青年现在共有十二名。但不单是年青人。大家全都热望工作。遗憾的是我们和党区委失去了联系。我们记录、分发苏联情报部的通报、印刷传单,暂时在我们的熟人中间进行鼓动工作。我们感觉到这还不够,希望不久能做得更多。我们在各方面竭诚请求,只要党省委完全指望我们就是。只有死才能够阻止我们……”
  雅科夫又不作声了,接着自己承认道:“往后我背不出来了,阿列克赛·费多罗维奇。”
  “记得内容吗?”
  “巴丘克还请我口头上转告,要您务必估计到他的生理状态,这就是说双目失明……不,他并不是请求减轻工作。恰巧相反。他说,他有做秘密工作的长处。他是个瞎子,人家认为他是个一筹莫展的残废人。雅沙请求道:‘叫省委派给我任何任务吧,我年轻力壮,吃得起苦……’”
  “信里还说到什么?难道说除了你念过的以外,就再没有别的了?”
  “唉,不,阿列克赛·费多罗维奇,您怎么的。那里头有几个重要的问题。我难于传达这些问题了,可是我竭力来试试看。例如,下面正是我想起来的。第一个问题是这样的:德寇准许开办手工生产:各种各样的劳动组合——食品业、木器业等等。军需处和司令部都答应来定货,所以巴丘克提出问题,能不能以来这些生产据点。他本人甚至想组织一个劳动组合,以便在这个幌子下集结自己人。这件事不会做错吗?”
  “换句话说,应不应该利用合法的组织方式来团结我们的拥护者?我这样理解对不对?”
  “正是!接着是这样一个问题:应不应该在工人和手工业者中间组织小组?”
  “怎样的小组呢?”
  “研究党史和钻研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小组。就象革命以前,当时老布尔什维克们在工厂里领导过的那些小组一样……还有这样的、似乎是最后的问题。他们,也就是说巴丘克这一组,能不能够对司令官、区长和其他德寇的傀儡们实施恐怖行动。可是巴丘克在自己信里说,有些同志反对这种做法。他们引证说,马克思-列宁主义者反对个人的恐怖手段……”
  “个别的吗?”
  “是的,不错,那里有那么一个儿。信末了,雅沙有说,他在等待您的指示,小组会做好党命令他们干的一切工作。”
  房东老大娘在屋角里转动了。
  “水,纳斯嘉。”她低声说。
  纳斯嘉跳起身来,急忙递给她一杯水。
  老大娘啯啯地吞了几口,接着相当大声地咕嚷道:“你们已经把我吵醒了三次。难道应该这样吗?至少让我安安静静地死啊……”
  “请您原谅,老大娘,”我说。“我们马上动身了。或许您还会和我们在一起的,雅可夫,对吗?”我再一次向雅可夫建议道。“我们那里并不坏,住在村子里,我们的看护长还有整幢的房子。你一痊愈,咱们一起去打德国人。要知道我们可能说走便走,那时候你只好到田野里追风去了。”
  “唉,真的我想去,也就是说,这是我的理想,但您了解……”他对老大娘躺着的屋角那边点了点头。
  老大娘看不到他的动作,可是猜到了他谈的是什么。
  “去吧,去吧,雅可夫。你已经躺够了。你和游击队一起去逛逛吧。队长,带他去吧,我们连自己也没有什么吃的了。”在这几句仿佛粗鲁的话之后,老大娘没有改变语调,接着说:“你们只要把他裹起来。雅可夫的军大衣太单薄,在寒气里要招凉的。”
  我说,我有件皮袄在橇车里。
  “好,老天保佑你吧。纳斯嘉,你把大炮①拿给他吧。用烂布包着,放在切尔尼多夫圣母像的背后呢。”
  【 ①老大娘不熟悉武器,把手枪说成了大炮。】
  小姑娘从黑暗的屋角里拿来一枝手枪,交给了雅可夫,又帮他穿上军大衣。雅可夫用发抖的手拉下飞机帽,向老大娘那边迈了几步。
  “不要走过来,不必啦。”她劝阻道。
  “普拉斯科夫雅·西多罗夫娜!”雅可夫叫道。“您就是我的母亲!我不会忘记……”
  “够了,雅可夫,”老大娘答道。“我不是你的母亲,你也不是我的儿子。我做了我能做的事罢了;这么着并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咱们的祖国。祝你健康,别生病,要是你将来打德国人,请你不要吝惜,为我开上一枪,也为这个纳斯嘉开上一枪。”
  小姑娘也和我们一起走到街上,想帮助我们把雅可夫扶上橇车。但是我的人到了,她裹着外衣默默地站在台阶边。
  “再见,好心的小妹妹。”我说。
  “再见,亲爱的纳斯嘉,再谢你一次。如果我们再碰见的话,请便,只要你乐意,我的就是你的!”雅可夫感动地说。
  纳斯嘉很有礼貌地把手伸给雅可夫、然后伸给我,伸给我的全体伙伴,接着轻轻地说:“费多罗夫叔叔……”
  “说吧,说吧,”雅可夫鼓励她说。
  “你们那边树林里……倘若能够……请打发人送一捆发火柴给奶奶吧。她说,至少得在临死前烤一次火……我原想自己去的,可是让她独自留下来可不行。”
  当然,我允许第二天便派人送去。可是事情不凑巧,就在第二天早晨,德寇逼着我们大战一场。我们跟他们一直打到深夜;第三天也很紧张。直等过了两天,我才能派几名战士送木柴去给西多罗夫娜。除木柴以外,卡普拉诺夫还给她装了半袋面粉、一些面包干和肉。
  战士们回来报告说,老大娘死了,房子已被钉上了木板。
  我根本没有看见过她,只听到过她那嘶哑的、衰老的声音。我们没有及时遵行她的请求,感到非常惭愧。
  巴丘克的信在写好以后两个月才来到我手里。而且还不是原信,只是它的口头叙述。在这段时间里,尼真出了什么事呢?由这位勇敢而聪明的盲人组织起来的小组,是不是还在活动呢?巴丘克现在是不是还需要答复呢?他是不是依然在考虑他向党的省委书记提出的一些问题呢?再说,他本人到底还在不在世上呢?
  这一点,无论是我,或是其他的委员们都不知道。
  要是我们现在答复巴丘克,给他明明白白的指令,那么他什么时候才会接到答复呢?我们反正只有一个方法——就是派个人上他那儿去。我们既没有电话、无线电,也没有邮局。我们的通信员连乘车到他那里去都不可能。他们既不能坐火车、坐汽车,也不能起码,必须步行。自然,并不是轻易走去的,而是步步冒着生命的危险潜入的。
  省委绝对无法随机应变地指导,也就是说,无法很快地响应发生在距离我们很远的地区里的事件,及时把意见、人员和武器支援他们。要知道我们本身和省支队一起也往往被迫变更自己的驻地。区委的使者们上列依明塔罗夫卡,有些甚至上古林诺,在那里只找到了我们的踪迹——空空洞洞的地下室、枪弹壳和德寇的尸体。有些区委通信员失去了找到我们的希望,回去了;大多数顽强不屈的人就向农民们打听奥尔连科游击队在哪里。可是,象读者早就知道的,由于某种原因,农民们并不十分乐意供给这种消息。
  直到正月初,库兹马·库尔科在三个月的出差之后,才从雅勃隆诺夫卡区回来。他报告说,省委的忠实干部、地下工作者博依柯同志在领导一小组共产党员和共青团员。他们用油印机印了传单来分发,在农民中间进行口头宣传,还经常割断雅勃隆诺夫卡和波略丁之间的电话线和电报线。小组处死了两个卖国贼村长。就在最近,因为有人告密,伪警把博依柯同志逮捕了。他设法逃走,但在森林里被追上就地枪杀了。
  现在领导雅勃隆诺夫卡基层组织的是一个叫兹林科的候补党员。这个小组不大,处境困难,目前的活动限于组织收听广播和印发有苏联情报部通报的传单。使同志们感到困难的,不单是因为德寇和伪警在追踪。这个小组的一部分组员是外来人。
  “他们提出一个问题,”库尔科在自己给省委的报告中说。“怎样谋得生活资料?游击队能够以战斗缴获德寇的供应品,可是地下工作人员呢,如果没有自己的生产事业,上哪儿去啊?他必须去做工。唉,现在哪有工作?如果在国营农场或者工厂里,那就有机会来鼓动,同时也有机会在群众中间解释真实的情况,发动怠工,其他的事情也都可能进行。唯一的不幸是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