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节
作者:      更新:2022-07-17 17:19      字数:5051
  为人知他萌发了爱情的种子。
  当然,他就是那个雷翔。
  雷翔在建筑大学担任学生会主席,这可以证明他的才干,主席先生不但土建专
  业学习成绩出色,诗歌也写得很有灵气。关键是;在袁辉看来,主席或者诗歌都是
  外在的东西,而他的内在,是径渭分明的爱憎,是保护弱者的勇气。在民主湖诗歌
  聚会上,面对那个现代派家伙的性搔扰,花冲等满屋男生敢怒不敢言,而只有雷翔
  毫不犹豫,拍案而起,赢得了袁辉透彻肺腑的尊敬。
  他们一出诗歌大厅,袁辉就主动要求留下地址,接下来是正式的约会。从此开
  始,袁辉不再忧郁,心里充满阳光,看起人来,也不是以前要把世界拒之于门外的
  冷漠。她变得豁达,平易近人,既有少女的幻想和纯真,又不乏母性的温爱。
  雷翔的家乡原来在四川西部的甘孜藏族自治州理塘县,甘孜州的首府不就是康
  定吗?康定城不是有座著名的跑马山吗?那首流传全世界的《康定情歌》、不就发
  源于那里吗?
  得知了这些,袁辉心中更加充满了浪漫情调。约会时,她忘情地抱住雷翔高大
  的身躯,禁不住与他一起轻声哼唱起来:
  跑马溜溜的山上
  一朵溜溜的云哟
  端端溜溜地照在
  康定溜溜地城哟
  月亮
  弯弯哟
  康定溜溜的城哟
  李家溜溜的大姐
  人材溜溜的好哟
  张家溜溜的大哥
  看上溜溜的他哟
  月亮
  弯弯哟
  看上溜溜的她哟
  当然了,刚开始与雷翔在一起时,也有一些不适应,张尚清的影子总会时不时
  飞来脑中,弄得她情绪起伏,时怒时喜,把个建筑大学的高材生弄得十分痛苦。委
  屈到万分时,雷翔便心灰意懒,甚至产生退出恋爱舞台的念头。可是他的想法刚一
  产生,袁辉又扑进了他的怀抱,百般柔顺,万种风情,恨不得了时三刻溶化在他的
  身上。
  这种人性的神秘,歪打正着,反而对雷翔产生了巨大吸引力,他觉得女人太丰
  富,是一本值得一辈子细加研读的大书。
  如此,袁辉让他一步一步地陷入爱情的沼泽而不能自拔。
  当然,袁辉更是在与雷翔的恋爱中医治了自己身心的疮伤。张尚清算什么,她
  想,连雷翔一个脚趾头都赶不上。雷翔才是一个真正值得她爱的男人!
  袁辉挺起胸膛,敢于以微笑面对这个世界了,张尚清带来的痛苦使心境麻木,
  如今从麻木中挣脱,自己都惊奇自己有如此蓬勃的力量。
  经过雷翔的联系,她成了重庆经济广播电台的嘉宾主持人。这个工作全靠业余
  时间准备材料,所以显得异常繁忙,她没有精力继续担任学校里大型节目的主持人,
  顺理成章地退了位。而两年多来,C学院的大学生已经习惯了袁辉悦耳的声音和大
  方的举止,因此,当一个月,全市大学生“海声杯”吉它演唱比赛在C学院举行,
  面对开幕后走出来的另一个女主持人时,观众显得非常惊讶,然后是陌生带来的失
  望。本来,那女生的表现也是杰出的,形象美丽,语言富于磁性,但台下一片抗议
  的嘘声。
  事后校团委紧急磋商,找到袁辉,要她不要放弃舞台上的角色,就当是顺应民
  意,为学校的整体利益作贡献。雷翔听了袁辉倾诉原委,也鼓励她一身而二任焉。
  “谁叫我们年青呢?”雷翔认真说,“年青而受人尊敬,更是一般人想都想象
  不到的财富啊。我们缺的是知识和经验,我们最不缺的就是力气,力气嘛,用了还
  会来,你多辛苦一下就是了。”
  只要是雷翔热情如火的鼓励,袁辉没有不百依百顺的道理。雷翔是神,神的指
  示是天地间唯一正确的真理。袁辉信任地向她的男友深深一点头,朝气蓬勃地重回
  学校集体活动的舞台。
  从此以后,她的心境异常明净,非常舒坦,这是她大学生活中最为忙碌、也最
  为美好的时期。她在经济电台主持的节目是“午间半小时”,直播间里直播,与社
  会各界朋友现场通话,回答他们提出的各式各样的问题。她的声音甜美温柔,反映
  敏捷,充分展示出女性特有的魅力,很快如磁石一般吸引了许多固定听众。而学校
  的活动照样主持,激情似火,高质高量。她在忙碌中越加青春旺盛,她的眼睛似乎
  永远闪烁着吸人的光芒。
  她获得了新生,有了那个头高高的雷翔,张尚清的侮辱还会成为什么问题吗?
  不会了!在她的人生道路上,张尚清不过是不屑一顾的过眼烟云。
  离紧张的期末考试还有一个月,但花冲觉得今年的气氛与往年彻底变了个模样。
  随着天气的逐渐炎热,商业热潮从围墙外涌进堂堂大学校园,曾几何时,花冲看见
  有的宿舍门上居然就贴出了如下广告:
  “有原装三洋盒式录音机十部,国内最低进口价,欲购从速502室。”
  他百思不得其解,他们是从哪里弄来的这十来部三洋盒式录音机。
  然后是学生里风传化肥赚钱,就有农村同学窜来窜去鼓捣化肥。再过几天听说
  进口汽车走俏,脑子活络的城市同学就到处找门子打听汽车。
  嗨!又不是一根针头线脑,汽车呀!他们就居然敢去买卖!
  跟着是摆摊设点,这成了学院最近一大新生景观,只见有人提来各种质料和色
  彩的衣服搭在手臂上叫卖,完全与大街上一样的腔调:“盯着走,看着踩,要买好
  货这边来!”“同学们,正宗羊毛衫,跳楼大削价!”把那衣服提在手里,在过往
  师生的眼前晃动。这不为奇,还有人甚至弄来三角内裤、乳罩、卫生巾,堂堂正正
  地摆在这所高等院校的三个食堂外边。
  花冲以一个农村出身的同学的脑子,根本无法把知识分子集中的重地与商业经
  营的集市挂起句来。
  其实,他想象不到的事还多着呢。这是一个瞬息万变的时代,是中国历史上任
  何朝代不可比拟的各种观点各种生活方式共存的时代。
  乘着这股飓风,悦悦也干起了轰轰烈烈的事业:每天中饭和晚饭时分,阅报栏
  前便摆出一长排的书出售,这是悦悦从市中区的降价书店里弄来的。买书的人很多,
  挨挨挤挤,悦悦挽起袖子,忙了这头忙这头,面带微笑,不厌其烦地回答各种问题:
  “是的,平价。”“既然书破了封皮,就降一角吧……”时不时理一理遮住眼睛的
  鬓发,或摸出手帕擦一擦汗,俨然一个精明能干的老板娘。
  她干这些没有与花冲商量,她的独立性比之过去大大增强。花冲是在她“开业”
  两天后去食堂打饭,才在偶尔一瞥中发现的。
  “你、从商?”花冲不解,用一个眼色把她叫出人圈,“当商人?”
  悦悦平静地点头:“社会实践。”
  花冲对她的平静反而失去了应对能力:“你你……”半天,没有说出有力的话。
  “总之,文人与商人、这个,风马牛不相及。”
  悦悦浅浅地笑笑:“我是为了你。”
  “为我?为我什么?”
  悦悦又是浅浅一笑,不争。
  圈子内有人高声大嗓喊老板娘,悦悦答应着赶紧钻了回去。
  花冲大惑不解,心里叹一口气。女人,他想,到底头发长见识短。一股想把悦
  悦从迷朦中唤醒的欲望从心底泛起,但马上就压住。虽然和解了,但似乎是恋人,
  又似乎是同学,晚上可以并肩在花前月下散步,白天见面却又略带羞涩。即或悦悦
  与自己的关系再进一步是老婆吧,相互间人格上也是平等的,不存在谁管谁的问题。
  所以,无权干涉人家的选择自由。
  经商风潮刮得迅猛,短短半个月,几乎整个改变了校园的面貌。下课之后,很
  难再看到几个闲荡的人。黄昏时,草坪上不再是那般喧闹,就连复习考试的人,都
  心不在焉的了。摆摊设点之后,花样更多,有摄影赚钱的,有搞家教为生的。一些
  农村同学干脆背着小木箱到街上干起了擦皮鞋,美其名曰:“勤工俭学,自力更生”。
  同学间议论的话题也变了,不再仅仅是书本,而是女人、生意和钱!还有高深
  莫测的商业文化!
  花冲对突人其来弥漫校园的经商大潮更加迷惑不解,要说贫困,他是最应该一
  头扎进钱眼儿中去的人,他的生活费不够,老家的父亲和哥姐们在贫困线上下徘徊。
  可要同学聚会不谈诗歌只谈钱,他从灵魂深处反感。他是诗人,诗人的高贵永远是
  由于精神的辉煌,而物欲沉重,只会把诗人坠入市侩的泥潭。当然,看到以前与自
  己一样穷愁潦倒的几个同学一夜之间变成富翁富婆、或男老板女老板,他也有过失
  落和躁动,但他不让自己放下手中的理想的彩笔,加入“致富者”的行列。
  我不会,他暗暗发誓,决不会!
  学校各级领导当然都看到了这种情形,开头还在各个班级打招呼,明令禁止,
  谁知颇有点螳臂挡车的感觉,不但没有使校园经商热有所降温,反而带来了更大的
  蓬勃兴旺。有些教授和中层干部实在忍不住了,前前后后几起人向院党委上书。这
  其中尤其是母部长,看到学生和一部分职工热衷赚钱,他怒从心头起。
  哼,他愤怒地思忖,全是些不肖子孙,哪里象个读书人的样子,把古圣先贤的
  脸皮都丢尽了:在这方面,他的忧患意识是很重的,不管怎么说,大学生都去经商,
  是不能振兴出一个现代化的中国来。的!
  他满脸通红地找到院长,慷慨陈词,掰着手指头,一二三四地数落出无数个危
  害。院长听完,却反常地沉默着,拿不定主意,因为他到其他城市的院校参加会议,
  看到类似的景观比C学院还要红火。
  “等等吧,”院长无奈地沉吟,“看看上面的精神再说。”
  不久,报上有了宣传,多数报道对大学生们的作法赞赏有加,认为这是社会实
  践的积极参与者,是跨世纪的真正的主人!就连一些有全国影响的大报也登载过持
  这种论调的文章。母部长拜读之余,深感回天无术,只能静静地盯着报纸出神。
  一天午饭后,悦悦的书摊上来了几个中年人,看穿着打扮,颇有风度,一口普
  通话讲得圆熟纯正。悦悦很忙,但如此有气质的人也来光顾她的书摊,无疑是个鼓
  舞。为首的中年人一本一本翻得很仔细,颇有兴趣地向她提问。悦悦满脸兴奋,十
  分恭敬和殷勤地给他作着解释:书的来源、销售情况、经济收入。那位先生只是
  “喔喔”地应,一头长发闪烁着智者独特的风采。
  几个人到底没有买她的书,几分钟后,逛到另一个摊位上去了。
  晚饭时,悦悦看到了学生食堂墙上的海报:
  著名美学家高某某教授、文艺理论家孙某某教授应邀专程来我院举办美学讲座,
  时间:一九八八年六月五日地点:第三教学楼203大会厅。
  悦悦无限荣耀。妈呀,说不定今天来逛我书摊的人,就是北京来的这几个大学
  者呢。她过去读文学期刊时看到过他们的大名,早就对他们心生佩服。当晚,她早
  早地收了摊子,去阶梯教室听高教授的宏篇大论。
  高教授走上讲台,一阵暴风雨般的掌声后,他开门见山便说:
  “同学们,今天我去翻了你们的书摊,几百本书,绝大部份是拳头文学和枕头
  文学,剩余的部份,皆为平庸之作。这是让人难以理解的。更让人难以理解的是,
  居然销路看好!这充分体现了同学们当中对美的麻木!”
  坐在第一排的院长和母部长及其他院领导,脸色都很不好看,尤其是母部长,
  感到如坐针毡。
  兴致勃勃的悦悦半途退席,连后来孙教授的课也没有听,她的嘴里嘀咕着:
  “不过是没卖你写的书嘛!”其实她的真实想法没人知道,她是为了心爱的花冲。
  自卖书以后,她的经济很有起色,花冲饭碗里的营养物每日有增无减。看着花
  冲充沛的精力和红润的脸膛,她觉得她忙得很充实。
  学院并没有因为高教授的批评而取缔那些摊点,他们无奈地感悟到,这是一种
  社会大潮。
  而悦悦的书摊还是有了明显的变化,高尔泰的话虽不中听,但那是“良药苦口
  利于病嘛”。她在进书时有了目的,除了《一万个梦的解释》、《经商厚黑学》、
  《金三角幽灵》等等之外,还是弄来了诸如《老子注解》、《〈战国策〉全编》、
  《简明美学辞典》之类的书籍,增加了书摊的文化厚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