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节
作者:      更新:2022-07-17 17:19      字数:5073
  过的激情冲动呢?爱情就是这个模样吗?幸福时每个人是对方心灵中的天使,一遭
  分别,却成不共戴天。男女之间若都如此,爱情的天空还有火热的太阳和明媚的月
  亮吗?
  特别是,千百年来的中外文人墨客,正是因为有了爱情的滋养,才写出一篇篇
  万古传诵的不朽绝唱。可自己体验的却是炯然不同。是不是爱情中也有垃圾?爱情
  也分三流九等?为什么自己偏偏那么不运气,灿烂的爱情之阳唯独不烛照我的头上?
  悦悦,可恶!自己沉缅其中,浪费了多少光阴!
  无耻啊!
  而更无耻的是:自己原先还把无耻当有趣!
  女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不不,这是以偏概全,还有方圆呢?
  对,方圆……
  凌晨了,他还在床上翻滚。
  有一个人在昏暗中下了床,是下铺的邹清泉。
  “你翻腾了一夜,”邹清泉轻轻说,“我也跟着你受罪。”
  “对不起,清泉。”
  “下来,到走廊里去。”
  “干什么?”花冲不解地望着小个子。
  “摆摆龙门阵,你心里会好些嘛。”
  走廊里很黑,各个寝室的门关得严丝台缝。
  “我不问你什么,”邹清泉说,“问了也是白问。’”
  花冲不说话,感激地捏捏邹清泉的手臂。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邹清泉迎着花冲眼里的疑问,“都认识,就是黄教授。”
  邹清泉故事里的背景资料是独家首次披露,他是黄教授的得意弟子,他才知道
  其中生动的细节。
  花冲的耳朵里收进的,是一个颇有戏剧性的片断人生。
  黄教授上个星期离婚了。
  黄教授今年六十五岁,本来早该退休,但院方一直请他给中文系古典文学专业
  的研究生上课,加上日里夜里著书立说,身体很差,瘦瘦的,象风一吹就要倒,俗
  话虽说:“千金难买老来叟”,但毕竟瘦得太吓人,穿上衣服,象挂在衣架上一样
  随风飘摇。他的老婆刚上四十四,在沙坪坝区一家银行上班,身体丰腴,各样要求
  都有增无减,很明显,黄教授是不能满足她的,对此,她向广州的《家庭》杂志去
  过信,询问自己这么一把年纪了还有那么强烈的性欲正不正常。《家庭》在杂志上
  回了公开信,说这种情况在中国女性中是不多见的,但也属于正常的范围。此信一
  刊载,银行的人全部知道了她的内情,尽管她未署真名,只取了名字中的一个字,
  可各方面与之对照,都极为相象。从此,没人敢随意接近她,包括一、二十岁的年
  轻男人,仿佛一靠近,就是为了去满足她的要求。
  她很苦恼。
  既然苦恼,不如干脆找一个让人看看!
  没有多久,她就与附近一家总是来存、取款的五金公司的经理恋爱了。那经理
  刚刚死了老婆。
  “我们都是这个岁数的人了,”经理说,“双方都有子女,偷偷摸摸让人抓住
  了总不好看,不如干脆结婚!”
  黄教授的老婆一听颇有道理,加上承受不了压抑的痛苦,答应下来。
  她回来跟丈夫商量。说真的,她怕她的丈夫,在他面前,她感受到的不是家庭
  的温馨,而是一种无形的威压。她准备着丈夫的破口大骂,甚至用檀木拐杖敲碎她
  和脑袋。
  听了老婆的话,黄教授十分惊讶,他把眼光从厚厚的线装书上抬起来,直逼着
  老婆,问了一句话:
  “想好了吗?”
  老婆没想到是这样的局面,便壮了胆利索地答道:“想好了!”
  “我容许你再想三分钟!”黄教授说,又继续看他的书。
  三分钟过去,黄教授头也不抬,再问:“想好了吗?”
  “想好了!”
  黄教授终于把书放下:“我要见一见你的新欢。”
  “……你见他做啥?”
  “有些事情要跟他交待。”
  “什么时间?”
  “现在,此刻!”
  老婆知道大限已到,但无法逃避,只得带着黄教授,胆战心惊,动作迟缓地到
  了五金公司,找到那个经理。
  经理一脸死灰。在这个名震山城教育界的大教授面前,年青时只读过中专财会
  的经理萎缩得像个第一次出门的孩子。
  “你好!”黄教授说。
  “你……好……”经理说。
  “我要请你们两人吃饭。”黄教授说。
  那两人面面相觑,不知今日太阳出自何方。
  黄教授已顾自向对门一家酒店走去,两人只好跟上。
  落座之后,黄教授说:“我们穷教授,不敢到酒馆,更不敢到酒楼,只有进这
  种鸡毛小店,请你们二位包涵。”
  “说哪里话,说哪里话。”经理不停地躬腰欠身。
  酒菜上来,黄教授与经理碰了杯,喝下一口,切入正题:
  “大老板,你要跟我老婆结婚,你了解她不?”
  经理不知怎样回答,说不了解不行,说了解更不行,只有干笑两声。
  “我告诉你,我老婆肝脏不大好,你要舍得钱为她求医。”
  “是是。”
  “这些年,我一心搞学术,什么家务都是她包揽了,身体累得不行,你跟她结
  婚之后,要合伙做些家务,不能让她一个人累。人的体力和精力都是有限的。”
  “那当然,那当然。”
  黄教授交待了好几样事情,句句说到老婆的心坎上。
  她突然忍不住痛哭流涕,止也止不住。家道殷实的大经理亦羞愧难当,黄教授
  的所作所为,让他认识了一代老知识分子的宽广胸怀。
  在痛哭中,黄教授的老婆与他办了离婚手续。
  在痛哭中,她搬到了经理的家中。
  黄教授孑然一身,游入古文字的大海,仿佛过得更有滋味。他给邹清泉讲他的
  感触时,反复强调一句话:
  “做学问啊,其余都是身外之物。”
  “现在,”小个子邹清泉的眼睛在暗夜里发着光,“我要把黄教授这句话转赠
  给你:做学问啊,其余都是身外之物。”
  花冲陷入深不可测的沉思。
  第四章
  就在花冲重新振作精神,准备投入新的生活时候,他收到二哥写来的家信。
  二哥初中毕业当了村里的民办教师,写一手非常漂亮的字,家里有什么情况,
  一般都由他执笔通报花冲。
  从四十天前收到家里寄来的二十元汇款,花冲就再没有收到家里的只言片语,
  当邹清泉在阅报栏前把这封厚厚的信交到他手里的时候,他十分激动。同时,也有
  几分失望,按惯例,二哥写来这么厚的信,一般都是为了解释,这就意味着短时间
  内没有钱接济他,可花冲弹尽粮绝好几天了,如果不是邹清泉的资助,真不知道该
  怎样过日子。而邹清泉昨天下午又在向人家借钱了,这让花冲很过意不去。
  但花冲还是迫不及待地把信折开,在大都市喧喧嚷嚷沉沉浮浮,尤其是近一段
  时间遭遇的感情上的挫折,使他时时思念家里的每一个人。
  二哥的信带给他一个噩耗:父亲为了给他借生活费,跑遍几匹山梁上的人家,
  一分钱没借到不说,还从四、五丈高的崖上摔了下去!
  二哥说,父亲摔下去之后,恶汗当即涌出,湿了全身,被到山上扯桦草皮的一
  个村民发现,捞在背上背回家。如今已在床上躺了一个礼拜,不能言语,只知呻唤,
  稍不注意,屎尿就撒一床。
  花冲呆了,整个神经一片麻木,一直到几页写得密密麻麻的信纸飘飘忽忽地掉
  落地上,也没醒过神来。
  “你的东西掉了。”一个读报的女生喊道。
  花冲没理睬,依然呆呆地发神。
  “大诗人,”女生提高了嗓门,“你的东西掉了!”
  花冲象受了惊吓,猛然别过头去看着那个并不认识的女生,女生正对他友好地
  笑。花冲也傻兮兮地回笑了一下,拾起信纸,就向广播站走去。
  “唉,诗人也可怜,”女生在后面感叹,“走到哪里都在冥思苦想。”
  其时正是中午,大家刚刚吃过午饭,整个校园,呈现出一天中少有的宁静,院
  办公大楼更是沓无人迹。广播站在三楼,花冲踩在厚实的木楼梯上,艰难地向上爬
  去,木楼也发出沉重的声音。
  花冲开了门,坐在那架单人床上,脑子里一片混乱。面前的一张条桌上面,放
  着刚刚换置的播音器,再过两天,美丽动人典雅高贵的方圆,又会坐在那里认真地
  播音。临窗的墙壁上,是方圆送给他的一张“世界地图”,激励他胸怀应为博大的
  天空和海洋。可此时的他,对这些没有丝毫兴趣,一心只装着他的父亲了。
  花冲永远也不会忘记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的情景。已是黄昏,对面的杨侯山
  上燃烧着绚丽的晚霞,房屋后的柏林和青冈林,在远山晚霞映照下,闪耀着淡黄的
  光泽。
  这时候,花冲坐在院坝边缘的碌碡上,与正在房顶盖瓦的二哥有一句汉一句地
  搭话。其实他心里七上八下的,焦急地等待着去乡里看信的大哥归来,虽然上了大
  学分数线,是不是就一定能被录取呢?上几届好几位家住农村的同学,上线之后都
  落榜了,不知自己是否同一命运。
  就在这时,大哥从石梯坝上冒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大大的牛皮信封。
  花冲象被人猛抽了一鞭,刷地站起身,手抖抖地撕开信封。
  娘哩,我被录取了!
  盖房的二哥立即停工,急急忙忙从房顶溜下来,“今晚就是下暴雨我也不盖了!”
  他说,几弟兄高兴成一团。父亲扛着板锄从山上回来,一把夺过已将内容取去的空
  信壳,不停地抚摸,苍老的手指使劲发抖,他并不要求看“通知书”上的具体内容,
  默坐一会儿,晚饭也不吃,竟独自睡觉去了。
  花冲几姊妹异常兴奋,坐在月亮坝里有着说不完的话。村里人听到消息,几层
  院子的都跑过来,围着花冲问这问那,好象突然之间他什么都懂,什么世面都见过。
  也是啊,掰指头算算,他是村里迄今为止唯一的一个大学生,朴实的村民们一夜之
  间把他当成神人,自然而然就分出了等级的高低。
  一直闹到很晚,村民们才散去。花冲也疲倦了,便去睡觉。
  刚迷迷糊糊地进入状态,就觉有一只手在轻轻拍着被子。
  借着窗口漏进来的稀微月光,花冲认出那是父亲。
  “起来,”父亲说,“有话跟你说。”
  花冲慌忙起了床,跟随父亲来到月亮坝里,父亲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下一坡
  石梯,走过十来根田坎,穿过一片杨树林,还在走。开始,花冲不明白他的用意,
  心情有些紧张,待穿过那片杨树林,他明白了父亲的心思。
  再前面的一片竹林里,是他家的祖坟,爷爷、奶奶和母亲,都埋在那里。
  父亲是要我去给母亲磕头的。花冲想。
  祖坟前,是一块五尺见方的空地,被风摇落的竹叶,颇有规则地铺在地上。父
  亲坐了下来,花冲不明其意,站着不动。
  “冲儿,坐这儿。”父亲指了指左手边,亲切地说。这是父亲少有的亲切。
  花冲挨着父亲坐下。
  “我们到这儿来说说话儿,也让你的妈妈和爷爷奶奶听听。”父亲幽幽地说。
  今晚,他的身上带着浓重的阴魂之气,花冲觉得心里冷飕飕的,有些害怕。“我要
  跟你讲讲我的事情。”父亲说。
  “你讲嘛,爸。”花冲立刻放松了,而且有了浓厚的兴趣。
  “我不是叛徒!”
  花冲听到自己的心弦铛地一声震响。从醒事时起,就知道父亲是叛徒,任何人
  都这么说,从来不见父亲申辩过一句,怎么可能不是叛徒呢?
  夜风吹来,竹木摇曳,月光被揉碎了,乱纷纷地洒在静静的坟头上。
  花天狗的声音打破了夜的寂静,一段奇特悲壮的故事从历史的深处走来,走进
  单纯的农村少年的心中。
  那是激情、血泪。和屈辱的往事。一个小红军,朴素的阶级冲动使他走上赤色
  的战斗道路,到头来,却亲手杀死了红军副营长,踏上了流亡的道路。
  花天狗和赵小娃,在红军里当了小兵,也不过就是十六岁左右。回到四川东北
  部宣汉县那个世代居住的地方,要越过清溪河,登上手扒岩,翻过杀牛坪。他们看
  见自己的亲人蜷在一堆稻草里,花天狗十七岁大的姐姐还没有裤子穿。人穷,顾不
  上什么廉耻,爬起来给兄弟烧水喝时,把干麦草编的“屁帘子”往腰上系了系,没
  遮严的缝隙外面,是大半个白花花的屁股,和已经从大腿根里长出来的包米缨子一
  般柔软的阴毛。花家的屋子是一个四进山体的山洞,与相邻而居的赵家一样,十二
  月的寒风破门而入,吹得满屋瑟瑟。
  大巴山流传甚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