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节
作者:管他三七二十一      更新:2022-07-08 12:31      字数:4794
  小院墙角悄悄开了几株梅花;暗吐幽香。
  贾元春喜欢极了;一天里要守着看好几次;在这寂寥的小天地里,几株生机勃勃的梅花多么令人精神振奋啊!
  她绕着几株梅花打转;皇太孙就看着她发笑。
  “殿下;画几株墨梅吧。”贾元春面对皇太孙已经练就了一副厚脸皮,她虽也都学过琴棋书画;但比起皇太孙来简直不能看。
  笔墨纸砚俱全;墨梅不难画。
  皇太孙临案挥毫;很快就将梅树的枝桠勾勒出来了。
  贾元春歪着脑袋在一旁瞅着,略感遗憾道:“可惜没有朱色;不然着红梅更显得活泼些。”
  皇太孙洗着笔锋;轻轻笑道:“这有何难。”
  就见他大步走出去;不一刻托了几粒紫红色的浆果回来,一粒粒豌豆大小。
  贾元春惊讶,这是院墙上铺着的藤蔓上生出的,落雪以后藤蔓叶子都凋落了,上面挂着的小浆果也越发黑紫、缩小起来。
  皇太孙直接将小粒的浆果在画上梅枝处擦过,紫红的汁液渗出,星星点点,不一刻一条枝桠上已是开满红梅。
  “要不要试试?”皇太孙托着浆果的右手伸到贾元春面前,笑着问她。
  贾元春如法炮制,玩得不亦乐乎,噼里啪啦一通将剩下的留白处都添上了朵朵红梅,兴奋劲过了一看,太孙独自完成的那一条枝桠显得雅致极了,而她的则是一团极盛的热闹,虽不难看却失了意境。想到这被她“糟蹋”了的可是皇太孙殿下的墨宝,贾元春不禁有些讪讪的,她仰起脸望着太孙笑,水汪汪的眼睛里糅杂了崇拜讨好,那笑容里又带了点不好意思。
  皇太孙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轻轻抬起左手到她明净的笑脸旁,食指一下点在她眉间。
  贾元春懵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拿手背一摸额头,果然红了!
  皇太孙闷笑着转过身去。
  本应该困顿难熬的时光竟如此愉悦地度过。
  然而贾元春心底有事,在日渐亲密的点点滴滴中,被关押进来那天太妃身边老嬷嬷的话就如同咒语一般盘旋在她心底。
  “问出太孙起兵之事。”
  像是某种邪恶的诅咒,时刻提醒着她这小小院落之外的风暴。皇太孙被变相囚禁,那是皇上的意思;但是她出自贾府,祖父是皇上信臣。变故突生,家族已经无法将她安然从这纷乱中直接摘出,需要她自己求变。
  老嬷嬷的点拨就是指引她走出软禁之处的明灯。
  这些,让她无法平静安详地享受那些纯粹的快乐。然而,要怎么问出口呢?
  她想了又想。
  在这闭塞简陋的小院落里,皇太孙殿下为她铺起暖和的稻草床,让她披着他的大氅,引领她体会新鲜的事情;他曾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永泩”,给她解释“泩”的意思是指水势浩大、深广。本朝国号为“清”,依水而生,不难看出当初皇上对嫡孙是寄予厚望的。
  她翻来覆去。
  冬夜寒冷而静谧,彼此声息相闻。
  皇太孙忽然低声问道:“睡不着么?”
  贾元春微微一惊,下意识否认道:“没……只是有些冷……”
  皇太孙没在意她明显不符事实的回答,双臂交叉垫在脑后,舒了口气道:“孤也睡不着。”
  贾元春没有做声。
  两个人望着屋顶缝隙间漏下来的星光,一时静默。
  “有想问孤的事情吧。”皇太孙淡淡一句,宛如平地惊雷。
  贾元春闻言几乎僵住,手脚仿佛麻了,也许是因为寒冷,也许是因为害怕,然而奇怪的是她竟不想去欺骗、去否认。她小心翼翼道:“殿下您怎么知道?”
  这反应让皇太孙笑了出来。
  “时不时望着孤一副纠结苦恼模样,只差没把‘到底问不问呢’这句话写在脸上给孤看了。你这副样子,孤怎么还会不知道。”皇太孙殿下声音里多了暖意,听动静仿佛坐了起来。
  真有这么明显?贾元春暗自回忆,冲左边瞅了一眼,微弱的星光下依稀可见皇太孙坐着的身影。
  “那您说,我到底问不问呢?”贾元春索性耍无赖了。
  向来修养极好的皇太孙殿下忍不住冲小姑娘躺着的方向磨了磨牙,听听,他好心把话挑明,这小姑娘倒好,不说感愧自责一番,倒会顺着杆往上爬,话里话外还透着一股特别真诚的崇拜之意。
  风度翩翩了十八年的皇太孙有点小暴躁,翻身背对着贾元春那边,干脆道:“睡了。”
  贾元春哪能让他这么睡了,顾不上冷,掀了稻草被子,裹着大氅挪过来,侧跪在皇太孙旁边,小声道:“殿下,您说完再睡呐。”
  皇太孙保持安静,一动不动。
  贾元春想了想,伸手轻轻按在他胳膊上,微微摇晃了两下,求恳道:“殿下,您告诉我吧……我犯愁了一个多月了……殿下,殿下,殿下……”拖长了音调绵绵不绝地唤着。
  皇太孙被她摇得一晃一晃的,没法装睡了,叹了口气,重新坐起来,撑着额头道:“上下五千年,有哪个女史敢这么打扰皇太孙就寝。”
  贾元春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乖乖收回手道:“殿下,臣女错了。您看在臣女知错就改的份上,就告诉臣女该不该问吧。”
  “孤说不该问你就不问了吗?”皇太孙拿她没办法。
  会撒娇的小姑娘不少,会耍无赖的小姑娘就很少了,既会撒娇又会耍无赖而且两者转换起来毫无障碍的,迄今为止皇太孙殿下也只见过眼前这么一个奇葩。
  “当然!”贾元春跪直了身子,只差起誓了。
  皇太孙沉默了片刻,认真道:“这些事情你知道了只是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可能一时得利,但长久看来很危险。你若坚持要问,孤也可以告诉你。”
  这话不是敷衍。
  贾元春立马爽快道:“那我不问了!”心事一了才觉得冷,她哆哆嗦嗦站起来,没想到皇太孙握住了她手腕。
  贾元春低下头来,眼睛里闪着问号,虽然天太黑皇太孙很可能看不到。
  “刚刚不是说冷吗?”皇太孙掀开稻草被,拉着贾元春一起躺了下来。
  !!!
  竟然可以跟皇太孙同塌而眠!
  此情此境之下,贾元春丝毫没有生出男女授受不亲的想法,可能是因为皇太孙的语气动作太自然了,就像问“你要不要喝水”一个样的。
  两人肩并肩躺着,贾元春放下心头大石,合眼就睡着了。
  皇太孙听着她悠长舒缓的呼吸声,感觉像养了个小闺女。
  天气越来越冷,又过了小半个月。
  小院里突然闯入了一行兵士,将两人带到马厩里,当场拆了木屋,将纸墨笔砚等物也尽皆收走,一句话也没留下就走了。自这日以后,情形急转直下,原本虽遭软禁,但是一应饮食上的待遇还是不错的,每日还有哑仆伺候梳洗等。现在,全没了。
  隔几日才会丢入几个窝窝头,甚至馊了的饭菜;两面透风的马厩,在这严冬丝毫不能起保暖的作用。
  贾元春每天又冷又饿,别无他法,只能忍耐。
  偶尔她也会怕,但是想到太孙也在,又觉得安心。
  皇太孙整理角落杂乱的稻草时,发现了里面埋着的红薯,细长的七八个。
  俩人如获至宝,用木屋拆出的旧木头生了火,围坐着烤红薯,过了一会儿香气就飘出来了。
  又暖和又果腹,贾元春吹着烫痛了的指尖,幸福地简直要流泪。
  吃得匆忙,俩人脸上都沾了一道道的灰,此刻对视一眼,看着对方狼狈样子,都大笑起来。
  晚上太冷,贾元春有时候会觉得寒冷侵入了她脑袋,想事情都不清楚了。
  只有一张大氅,现在披在两人身上。
  大氅下,贾元春紧紧挨着太孙,他身上总比周围冰冷的空气暖许多;冷得睡不着的时候,她会缠着太孙讲故事,听他讲他去过的地方。
  年轻的太孙已经去过很多地方,足迹遍布大半个国朝。贾元春听他讲那些俊伟的山川河海,风景秀美的江南小镇,长河落日的大漠风光……悠然神往时便能忘了身上的冷;有时候太孙会讲志怪故事,黑暗里贾元春听地毛骨悚然,堵着耳朵埋头往他怀里钻,逗得他哈哈大笑。
  就在贾元春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的时候,院门打开了。
  每天早上有两个狱卒模样的人带皇太孙出去,天黑了才放他回来。
  大雪天,院子里积了厚厚的雪。
  狱卒穿着没膝牛皮靴子,而皇太孙只有一双布鞋,虽然这双布鞋是明黄色的、绣着夔龙纹的,却也只是一双布鞋。
  每次回来,皇太孙双腿自膝盖以下都是湿的。
  贾元春生起火堆,为他烘烤鞋袜,伸手触在他小腿上,比雪还要冰冷;用双手用力快速揉搓,要好一会儿才能回过血色来。
  皇太孙为她拢一拢大氅,轻轻抚摸她低着的头,像是某种无言的安慰。
  他什么也不说,她便什么也不问。
  这天夜里,皇太孙给她讲了《枕中记》,故事里的人升官发财、取得娇妻、儿孙满堂,一觉醒来,宿处主人所煮的黄粱粥还没熟;如你我眼中的一生,焉知不是旁人的黄粱一梦。
  贾元春听得难过起来,恍惚了一会儿低声道:“这人虽醒了,梦里的事情倒都还清楚记着。”
  作者有话要说:肿么办……爱上写番外了,根本停不下来!(呐喊脸)
  ☆、第55章 最肯忘却故人 事
  天气越来越冷。
  院子里;马厩顶;都积了厚厚一层雪。
  冷到极处;贾元春有时会将蓬松的新雪捧在手中取暖。
  这一日,夕阳西下时;东边的天空突然发出一声巨响;有绚烂的色彩随着那声巨响冲向高处,像是某种信号。
  皇太孙立在梅花旁;负手远望;许久没有说话。
  当夜;贾元春便被提审了。
  她一路上都很害怕,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
  临走时皇太孙曾按着她的发顶;对她微笑;却没有说一句话。
  这让贾元春有种不安的预感。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守在提审室外的竟是碧玺与抱琴。
  她二人见贾元春随着狱卒走来,抬眼望处都愣住了。
  抱琴搂着怀中的篮子,已是红了眼眶。
  碧玺却是直接哭了。
  “好小姐,你这番糟了大罪了。”碧玺哭着迎上来,摸摸她被雪浸湿又阴干了的衣袖,为她整理鬓发。
  贾元春被关在马厩这数月,陡然见到昔日侍女,只觉身在梦中,哑声问道:“你们怎么在此处?”
  提审室的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推开了,走出来一位白胖的中年男子,穿着低阶的官服。
  他走过来,笑道:“贾大小姐,请您来走个过场,马上就让您的丫环送您回府了。”
  贾元春被人扶着,引着,不知不觉间已经坐在了提审室里。
  白胖男子站在她对面,笑吟吟地递过一份文书来,和和气气地道:“来来,您把这东西给签了——稍等,稍等,等秦大人来了,得他跟我一处看着您签才成。”
  贾元春有些木讷得接过那份文书来。
  白胖子还在一旁说着,“秦大人过来,您得跟他说这是您自愿的。对吧,咱们也没对您用刑,也没……”他嘿嘿笑,搓着手瞥了一眼守在外面的碧玺和抱琴,“我之前跟贵府也有些交情,这也是府上请托的。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等下秦大人过来……”
  他说的话贾元春都听在耳中,却又仿佛一个字都没有听懂。她捏着手中的文书,直直盯着上面的字看,那些黑色的字仿佛都在白纸上游动起来:
  “皇太孙”“起兵”“太孙印”“目证”“亲口吐露”……
  薄薄两页纸,被她捏得簌簌作响。
  “贾大小姐?”白胖子见她颜色不对,脸上的笑收了一收,慢条斯理道:“您瞧,只要写个名字,马上咱们就送您回府。回去吃顿好的睡顿饱的,醒过来您还是贾府大小姐,这俩月的事就这么过去了。”他随手磨了磨砚台里的墨,亲自把蘸饱了墨的毛笔递到元春手边来。
  贾元春下意识地把笔接在手中。
  白胖子嘴一撇,笑了,正要让把秦大人请进来,却听对面的女孩轻轻开口问道:“若是我不签呢?”
  不签?
  已经走到门边的白胖子闻言停下脚步,他脸上的笑还在,口气也还算温和,“要不,您问问这俩丫环?”
  碧玺和抱琴就在门口听着,闻言都泣道:“好小姐,您就签了吧。不管是什么,既然家里老爷太太都许了,想来必无妨碍的。这两月来,您吃了多少苦,如今既然有机会脱身出来,可千万莫要放过了啊。”
  贾元春维持着提笔的动作,慢慢侧过头来,问道:“家中老爷太太可还好?”
  抱琴泣道:“为着这一场横祸,太太上月便病了,如今吃着药只还不见好。”
  贾元春悚然一动,颤声道:“是我不孝,累母亲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