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节
作者:天马行空      更新:2022-07-04 09:52      字数:4815
  那小兵不过十四五岁年纪;从药壶中倒了一些黑色的汤汁,将粗瓷大碗递给原焕,又扶着他坐起来。原焕这才觉得自己的喉咙似烧了一团火;他将汤药一口喝干,哑声道:“我这是在哪里?”
  “原大哥,多亏了你,我们才能靠啃草皮,认准北极星的方向,找到欧阳将军的部队。咱们现在在欧阳将军的营地里。”
  “其他人呢?”原焕果然隐约听见外头士兵走动的声音。
  “原大哥,咱们统共只剩下一百人都不到了……”小兵用袖管狠狠抹了抹眼睛,强自振奋道:“你好好休息。我去告诉他们你没事了,大伙一准儿高兴。”从引水开渠伏击邺,一直到领着剩下的兵走出大草原,那些生存下来的西凉兵对原焕这个“百无一用”的书生已然心服口服,早已把他当成了主心骨。
  原焕注意到小兵走出去的时候腿一瘸一拐的,想来是因为徒步穿越雪原的时候脚被冻伤了,心中一叹,却也不做多想。
  到了第二天,原焕已经可以下地走动。谁知他刚走到帐门口便被拦住。
  “欧阳将军有令,请原监察好好养伤。”
  “这位小哥,在下没有别的意思,只想当面向欧阳将军谢过救命之恩。”说起来,算上这一次,欧阳仑确实救过原焕两次性命。第一次他在青州被邺人抓走,小王爷便让欧阳仑的人到处打探他的消息,终于抢在邺人对他动手前,弄了具面目全非的尸首将他给偷偷换了出来。聂湛当时已十分清楚,如若原焕死在青州地界上,西凉与朝廷的矛盾便无法调和。后来林飞飞找上门去,聂湛自然顺水推舟,答应同朝廷合作。
  如此看来,小王爷还是顾全大局的,只是欧阳仑的态度却不好捉摸。因此原焕打定主意要去当面会会这位昔日凉王麾下第一猛将。
  “欧阳将军在西西河指挥阻拦敌军过河。原监察还是不要打扰为好。”
  原焕见对方态度强硬,只能作罢。他明白以自己监察御史的身份,欧阳仑对他提防也在情理之中。
  熟料到了下午,原焕就被欧阳仑的亲兵带去了河边。西西河源自祁兰雪山,水势湍急,一泻而下。欧阳仑驻守的河堤是河道最浅也最宽阔的所在。
  原焕骑在马上,远远便看见一小股邺的骑兵在抢渡,刚涉水到河中央,却被早已埋伏在河对岸的西凉战士射落水中。
  “原监察的伤势已经大好了吧?”
  原焕听到这洪钟一般的声音,不禁心中一惊,再侧身定睛一看,一个身材高大,大约四十多岁,身穿铠甲的男子正向他走来。
  原焕没想到欧阳仑会亲自来迎,忙下马行礼道:“劳将军过问,在下极好。”
  欧阳仑笑道:“原监察身负朝廷重任,理应到前线亲眼看一看。”
  原焕问道:“依将军看,邺的王庭主力是否就在河对岸?”
  “十有□。眼下已经开春,越往后雪化得越快,河水也会越湍急。现在渡河是最好的时机。”
  原焕望了一眼远处巍峨纯净的祁兰山,道:“敌人是否可能不过西西河,直接从雪山上下来?”如果邺的王庭可以以拓跋洪为障眼法,明着让他当先锋建功立业,暗地里却将他抛出去,既能迷惑西凉,又能借西凉的手除去拓跋族中的内部矛盾,那邺为什么不能再用一次障眼法,派一部分骑兵渡河,让真正的王庭主力来个奇袭,从雪山上下来呢?
  欧阳仑摇了摇头,道:“绝无可能。斥候已经登山好几次,去一次就雪崩一次,不要说这么多人,就是一人一骑也休想翻越祁兰山。”
  原焕点了点头,却总不能将方才敌军渡河的一幕从眼前挥去。
  欧阳仑见原焕闭口不提林飞飞和他自己连日来死里逃生,倒也对他生出几分钦佩,道:“末将想要拜托原监察一件事。”
  原焕心中一凛,沉着道:“欧阳将军请讲。”
  “眼看邺王庭十万主力就要大举过河,末将恳请女皇陛下准许小王爷火速回防西凉。”
  数日后。慕云。禁宫。
  楼凤棠打开羊脂玉盒,展开纸卷,一行朱笔映入眼帘:“你当朕就这么小气,送出去的东西还会要回来?”他不由一笑,小心地将核舟取在掌中,心道:原是怕你不信我,如此倒是我多此一举了。
  韩毓进来的时候神情肃穆无比,恭声道:“兵部刚转送来的火线急件。”
  楼凤棠接过急急展开,忽然一阵猛咳。韩毓见他咳得辛苦,虽心焦军情,却不敢相询,见楼凤棠手微颤着将信纸递过,忙接过来,读罢却脸色惨白,道:“紫玉关既破,只怕嘉陵关旦夕之间便要不保。陛下……”
  楼凤棠强行忍住咳嗽,道:“你只管好你的天下粮仓便是。陛下亲征,将士必然用命。我等虽是文臣,却亦要为陛下,为我大禹鞠躬尽瘁。”
  “是!”
  韩毓退出去后,楼凤棠即刻坐下磨墨平宣,突然他只觉喉间一甜,纸上顷刻开出一串红梅。他极力平复着喘息,将纸团去再写。眼下前线吃紧,他绝不能让陛下有丝毫后顾之忧。
  楼凤棠将奏疏又誊写了一遍,一抬头却看见韩毓已然回转,面上一派仓惶,只听他颤声道:“楼相,兵部来报,江南此次运至津哲的粮食有一多半混入沙石,根本无法运往汾阳!”
  “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猫知道大家嫌慢,但是平心而论,写这种文死的脑细胞不是一点半点。
  116 ☆、城破
  三日前。汾阳营辕。
  侍卫长将军情急件高举过头;呈交女皇御览。长流眼疾手快地读罢,果决道:“速去宣顾非和聂湛前来。”
  “是。”
  她再打开手边快一步送达的原焕手书密报,低眉冷冷一笑。
  顾、聂二人原本就在一道阅兵,倒是一齐来了。
  长流命二人不必多礼;直截了当道:“紫玉关破。朕看洛轻恒这是打算从内侧直取嘉陵关。”
  顾非闻言;心猛然一沉;“莫非玳国之前因嘉陵关久攻不下;便一面佯作攻城;一面绕道紫玉关?”
  长流点点头;凝重道:“正是。攻破紫玉关的是田蒙。” 紫玉关依山面水;地势险要;其北城门、城墙均以大块料石垒砌;易守难攻,洛轻恒拿下紫玉关代价不可谓不大。
  顾非道:“他们这是打算兵分两路,里应外合,一举拿下嘉陵关!”
  “是。”虽然眼下情形有点出乎预想,但洛轻恒这样做虽是奇袭,却不至于令她完全乱了阵脚。只是,嘉陵关的情形不容乐观。
  “现下再派人通知嘉陵关防范只怕为时已晚。” 所谓险有轻重,守有缓急,嘉陵、紫玉并为畿辅咽喉,玳人常先嘉陵,而后紫玉,洛轻恒此次却反其道而行之,扼紫玉之咽喉,后内外夹击取嘉陵之脊背,不可谓不狠辣。
  长流面朝北面,逆风而望,轻声道:“朕叫你二人前来,却是为了西凉战局。”
  聂湛一直蹙眉不语,此时忽道:“陛下可是以为邺人同玳人勾结,此次舍西西河,绕远路与玳人一同涌入紫玉关,而后才与玳人分道扬镳,分兵直取西凉腹地?”
  “不错!”
  聂湛扑通一声跪下道:“小王恳请陛下恩准,火速增兵西凉。”倘若真被料中,那欧阳仑的五万兵马就会受到来自背面的奇袭,那里一马平川,根本无险可守,前面又是西西河,无路可退,简直羊入虎口。
  “朕准了。”
  聂湛一得圣谕,便躬身退出皇帐,打算即刻拔营启程。
  顾非见长流秀眉紧锁,道:“事已至此,嘉陵关免不了一场血战。”
  “是啊。”长流将原焕的密报递给顾非,轻道:“欧阳仑胁迫原焕写了这封求援密信,想不到却弄假成真。”原焕与长流君臣早有默契,她如何会从字里行间猜不透他眼下的处境。
  “陛下是说,欧阳仑其实并未料到邺人会取道紫玉关,他的本意只是想借机让小王爷脱出汾阳战圈?”
  长流的眸间划过一丝狠戾,轻声道:“或是骗他回防,好趁机发难,而后自立。”
  顾非急道:“那陛下还让小王爷增兵西凉?”
  “朕不得不冒这个险。”倘若无人增援,西凉危在旦夕,届时大禹西北门户大开,无兵可挡。
  顾非心思急转之下,道:“陛下是想让末将提醒小王爷小心提防欧阳仑?”
  长流点头道:“朕同聂湛地位有别,立场尴尬。欧阳仑又是凉王旧人,由朕说这个话,他未必听得进去。你与他还算有几分交情,务必要给他提个醒。”
  顾非领命道:“陛下放心,末将一定把话带到。”
  “那好。你去吧。”
  聂湛已命人迅速整编,看见顾非追上来,也就放慢脚步等他。
  “末将想拜托小王爷一件事。”
  “你说。”
  “原焕如今还在西凉军中,小王爷还请尽量看顾着些。”
  聂湛双眉一扬,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斜眼笑道:“林飞飞的事,你就不恨?”
  “生死有命。”一顿,顾非诚挚道:“小王爷此去西凉,还需小心欧阳仑尾大不掉。”
  “我心中有数。倒是你,就那么甘心为一个女人卖命?”
  “陛下登基之前,末将就已经是一名军人了。”
  聂湛不想顾非这样回答,随即爽朗一笑,点头道:“也是。”
  不到半个时辰,聂湛的人已经整队完毕,随时可以开拔。顾非带了一队亲卫从京营营辕中策马而出,一路相送。
  长流一直负手倾听着帐外的响动,她因将手中之物攥得太紧,手心竟隐隐有些濡湿。她忽然似下定了决心,风一般卷出帐外,不等守在门口的亲卫反应便已跳上马背。侍卫长忙喊道:“给我跟上!”
  长流径自奔出营辕,向着写“聂”字的旌旗迎风追去。
  不刻,聂湛听见身后部队传出一阵异常的骚动,回头望去,只见晴空之下,一个玄色身影骑着一匹绝影宝马,乘风破浪一般在刀枪林立的西凉军中破开一线,向自己直冲过来。
  长流奔至离聂湛丈许远,勒马停住,从袖中甩出一个物事,朗声道:“接好了。”
  聂湛稳稳接住,定睛一看,却不由愣住,竟是昔日父王所用虎符。他随即展开一抹笑,“陛下将这宝贝还给小王,就不怕……”聂湛从未在长流手中讨到过丝毫便宜,因而此刻心潮澎湃之下,嘴上却半点不饶,只说一个“还”字。
  长流下巴一昂,眉眼微抬,“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朕既然给得出去,便收得回来。倘若西凉有失,朕唯你是问!”朕还不是怕你年轻资历不够,压不住欧阳仑这帮老臣子,被人给算计了去。你挂了不打紧,可不能影响大局。
  聂湛自然不知长流心中所想,被她言语所激,心中豪情顿起,遂跳下马背,单膝跪地道:“陛下放心,小王必然寸土不让。”西凉军士本就因着这段时日两军磨合,对女皇生出几分推崇,此刻又有聂湛带头,自然相继跪倒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长流随即振臂高呼道:“大禹山河永固!”爱国主义教育要适当熏陶。一时,“大禹山河永固”之声响彻山谷,连绵不绝。
  顾非陪在长流身侧,同她一道目送聂湛远去,轻道:“陛下真的不怕这道虎符给出去便收不回来么?”
  “朕为何要收回来。聂湛的藩王封号是朕亲赐,这道虎符原本乃是凉王所有,经过朕的手给出去,由在场数万将士亲眼见证,那虎符就是朕亲赐的。朕何惧之有?”虎符是否经她的手当众回到聂湛手中,这其中的意义重大。长流知道顾非不擅权术,也并不往深处讲。
  “不过,无论如何,西凉是我大禹天然牧场,一旦丢失,则我大禹骑兵再无雄健之机。”此次小王爷不可谓不深明大义,先后资助的马匹就达四万之多。
  长流乐观笑道:“朕还等着他凯旋归来向朕要债呢。”虽说那些马是半卖半送,但也要给银子不是。除非聂湛挂了,债务关系就此抵消。不过顾非说得对,前世邺割据河西五郡,大禹痛失草场,骑兵从此一蹶不振。故而西凉绝对不容有失。眼下虽然处境艰难,但越是如此,她越不可以放弃希望。
  顾非亦想到前方战事,眉头一锁,沉声道:“紫玉关破,不知眼下叔叔和堂哥境况如何。”
  长流忽然扬声道:“顾怀听令,朕命你带领精骑五千,北上接应顾正。”
  顾怀顿觉气血上涌,胸怀一热,应声道:“末将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