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2 节
作者:白寒      更新:2022-06-29 10:56      字数:4804
  他们谁也没有看到彼此眼里的执着,一个盛满绝决的祝福与守护,一个承载坚定的呵护与愤怒。
  她和他真的会有如同以往的未来吗?忘着轻轻合上的房门,瓦儿扑倒在塌上,成串的泪珠湿了一片。
  *
  当银冀走出寝房,意外地发现那抹笔直孤傲的白影依然面对着这边。
  翟勾着唇角,面色比冬夜还要清寒幽冷,他稳步朝银冀走去。银冀的嘴角几乎抿成一条直线,缓缓眯起了眼眸,那夜里漆黑不见得的眼眸被蓝色火焰照亮,闪动着锋利噬血的光芒。二人一言不发先后走出园子的拱门,来到御花园的寂静之处。他们本是血缘极为相近的亲兄弟,他们本有着非比寻常的默契,他们在短短的一瞥中已看出了对方的冷绝与杀气。
  翟逐渐聚拢眉头,眼中被彻底的黑暗所笼罩。
  夜,更加幽暗,树影飘忽不定,草丛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他们的衣角扬得很高,同样的俊容被阴影覆盖,显得凌厉而诡异。
  突然,不知道是谁先出的手,眼中逼人的火焰化为刀锋般煞猛的掌气。二人身形如蛟龙般迅捷灵巧,白袖挥出,暗蕴强劲真力,似刚似柔,掌气对接之处泛起浓浓白雾,像爆开的烟花翻滚而上,在夜色中将花草树影瞬间笼罩。
  他们都没有带兵器,他们都抿着唇没有对话,但是他们却非常清楚对方的心情,于是,满腔愤、怨融惯于一招招攻势中。
  银冀面无表情,惟有一双喷火的怒眸在黑暗中如鬼魅一般令人发颤。然,他的对手是翟,一个从来不曾畏惧屈服他的人。只见翟白袍如雪,结实的手腕挥就而出,劲急有若闪电,将银冀来势汹汹的掌气转移化开。
  “哗——”大树一声重响,银冀连连退开两步,中在胸口的一丈让他血气翻涌。他沉下眸,强忍着吸了口凉气。
  该死!这样的时刻,心绞得厉害!诅咒发作了!
  该死!他无法压抑全身流淌在血液中的狂躁,那丝丝血液似要破臂而出,迸裂开来。
  手指一紧,银冀急速从树后的花丛中拔出一截树枝,狂花飞舞盘旋挑动,树枝像利剑一样徒地追出阵阵森寒之气。翟双足一点腾空翻起,如翩翩之燕,动作一气呵成,轻盈而优雅。见他避过这一招,银冀手腕一翻双足同时起跳,也如一只迅猛银鹰飞追过去。
  天空隐有星光闪烁,月亮半圆藏在乌云背后,宫灯被清凉夜风吹得微微晃动。他们一路交手,踩着屋檐飞驰而过,默契地避开巡逻侍卫,直到置身于王宫后山才不约而同地住手。
  银冀努力挺直脊背,轻柔拭去嘴角的一丝殷红,眉宇间浮动黑气在树林中看不分明,灼灼闪耀着寒光的双瞳一瞬不瞬盯迫着十步开外的白衣男子。
  翟依然修眉微耸,目光在暗色中与之对视,冷薄的嘴角骤然抿了一下,口中同时淌过浓重的血腥味。
  没错,他未料到深居王宫养尊处优的银冀武功竟如此之好,他更未料到当他们全力对接最后一掌时,同时回荡在胸腔的不只是内力震动,而是某种浓稠的、深刻至骨髓的震撼。
  那是令他们都震惊到无法解释的心灵撼动,在掌气对接四目相对时,他们惊异地感觉到对方的心意——是,绝对是一种心意!有爱,有恨,爱恨交错,矛盾与挣扎,痛苦与压抑……甚至于他们的心底同时闪过同一个名字——瓦儿!
  瓦儿,瓦儿,瓦儿……
  兄弟,兄弟,无论如何恨,如何怨,仍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心意奇异相通的孪生兄弟……
  所以,翟还没来得及爆发自己全部的恨时,掌心已不由控制地收了几分内力。
  所以,银冀在胸口为瓦儿绞痛的同时,那最后击出去的一掌也带着刹那的迟疑。他渐渐压抑不住,挺直的脊背抵在身后一棵大树上,腰杆微弯,目光浮现沉痛。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她?!”他的声音那么痛苦,那么愤恨,那么压抑,像暴怒的猛兽又如受伤的狼豹,那架势像要随时迅猛出击一般。
  翟深深地抿紧唇,全身被冰寒与阴霾包围。他当然知道银冀在问什么,他们从第一次见面就有着无法言喻的默契。他清楚银冀喷火的眼眸里藏着怎样的愤怒和妒恨,一个优雅尊贵的君主也会有今日这副表情,谁让他一出生便夺走自己的一切?
  如今,高高在上的银暝冷君与自己一样有着这般痛苦与怨愤,他的心情怎能不好?
  这个白衣男子咽下喉中血腥,扬唇展开嘲讽而愉悦的一笑:“她?哪个她?你指的是红瓦儿么?”
  他不确定银冀知道多少,红瓦儿绝对不可能自己说,如果她真说了,那么他更非要亲口听银冀说出来——说自己最心爱最想保护的女人成为了他银翟的人。哈哈,他心中已经狂笑,那是怎样的滋味?
  嘴角的血迹又溢了出来,银冀一手背负在后紧抓树干,坚硬的树干立刻被扣进五个深深的指印。他知道自己支撑不住了,心绞的诅咒与猛虎般要出兕的暴躁反复凌迟,他可能不到半刻就会忍不住寻找发泄的出口,而面前的……他唯一的亲弟弟,银氏王族宝贵的血脉,他都不会再顾及,他们的身手与武功……他们极可能同归于尽……
  翟冷冷笑着,眼睛黑幽邪魅。
  “看来你想问的就是红瓦儿吧!呵呵。”轻轻的笑声像地狱飘散出来的魔音,久久回旋,他缓而有力地塌上前一步,清楚看进银冀滚动湛蓝幽光的瞳眸里,“你想知道什么呢?关于红瓦儿……”
  冷汗与血迹一同淌下,银冀握着树干的手指开始颤抖,夜色将他削瘦挺拔的身形完全包围。他咬着牙,以生平最大的冷静与意志控制自己没有直接冲上前去。今日若有剑在手,他们二人恐怕都不能安然站立于此。
  银冀啊银冀,你明知道他残酷地伤了瓦儿,伤的是瓦儿啊!那个你这辈子用真心珍爱呵护的女子……你明明只想立刻杀了眼前这人为瓦儿取得公道,可是……你为什么要是君王?你为什么要身中诅咒?你为什么要在决意为瓦儿报仇的同时还顾及他是自己的亲弟弟?
  银族后裔若是孪生子,便会引起宫廷内乱,兄弟残杀——这样的历史要再重演吗?不是为了江山大统,而是为了一个女人……
  杀了他,不能杀!
  杀了他,为瓦儿报仇……不!他是银氏后裔,倘若自己身受诅咒而亡,那银氏江山只能交给他……
  银冀晃了晃身子,气息开始明显喘息,整个思绪因肉体不断袭来的痛楚而陷在混乱中。他死死盯着翟,声音低沉如钟:“你是为了报复我还是因为……真的爱上了她……才如此?”
  翟看了他一会,似乎怔愣于他的猜测,然后仰头发出一串奇怪的笑声。笑声停歇,伫立在黑暗中的是一抹气息孤绝的灵魂,他嘴角轻撇,声音清冷:“你知道我要报复你?那你可知道我为何要报复你?还有……”他突然顿了顿,然后一字一字清晰地吐出一句话:“我的确是为了报复你,才让红瓦儿成为了我的女人!她已经是我的女人!”
  话刚落音,疾驰的掌风已刮到脸颊。银冀双眼通红,迸发蓝光,又红又蓝的光芒几乎从眼睛扩散到全身,点亮整张面庞。斯文俊雅的面庞前所未有的狰狞与疯狂,尽是急欲吞噬人的杀意。
  翟一时未防,重重受了一掌,淤积在胸中的血气刹时喷薄而出。然而,看银冀激愤模样,他先是眉头一紧继而变成诡异淡笑。
  至少,看银冀痛楚失控,是他这么久以来最快乐的一件事。他的心早被仇恨与掠夺侵袭,蓄谋多月的计划终于有了回报,他怎能让自己不开心?
  *
  两抹灵巧的身影在林中穿梭,时而听到一声喘息,时而是猛烈掌风击断树枝的声音。
  一起一落,一拳一掌,漫天飘飞的落叶,飕飕凌空的枝条,沙沙做响的空气……不多时,他们各自抚着自己的胸口跌坐在一棵大树下。
  “呵呵……”翟低低地笑出声,亦喜亦悲。
  银冀狠狠吸着气,浑身被冷汗湿透。血液的流动逐渐在四肢中变凉,温暖从指尖退去。如果还有理智,他该立刻呼叫,该立刻回宫让乔雀来诊脉,他需要克制诅咒的药,否则,别说五日后的生辰之日,他只怕熬不过今夜。可是,不行,他有些事非现在问明白不可!
  “你现在是不是很恨我?也恨自己不能杀了我?”翟坐在他对面的树下,微笑着问。
  银冀盯着他的笑容,咳嗽一声道:“你一直背负着这样恨着的感受?”
  翟刹时被蝎子咬到一样,笑容急速消失。
  “银冀,我们真不愧是孪生兄弟!”短短一句话,充满讽刺与辛酸。
  “你不该如此对她!你怎能如此对她?!”如果说此生有什么让他放心不下,只有瓦儿啊!可是,在活着的时候都不能保护她,他突然觉得自己也没什么资格去见她。
  翟扯了扯唇,眼神调离到远处幽黑的山头,声音空洞:“或许,你该想,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该是我的,包括她!”
  银冀面无血色,苍白如纸,连连摇头:“不!江山社稷,荣华富贵都可以属于你,惟独她不可能!”
  翟突然起身,冷冷道:“是吗?别忘记,她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了!”
  银冀也晃动着站起身,肯定道:“你还想我再杀你一次吗?”
  “你杀得了我吗?”
  “只要我想,我便能!”
  翟转身完全面对他,轻轻道:“那便是你不想了?”
  银冀重喘一声,像是最后一滴血液从心脏退去,大大后退了一步。他说错了……自己说错了……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父王、母妃、奶奶,我能吗?我能吗?
  瓦儿……
  他猛然上前,抓住翟的肩膀,坚定道:“不要再去伤害瓦儿,否则……即使我不想,我也定会杀了你!”
  翟注视他好一会,挥开他,“好一个银冀,残砖破瓦的女人你还真要?可惜……我并不打算将她让给你,不只是她,连同江山也是属于我的!”
  银冀的手指快要掐进他的肩头,他没有再挥开。
  同样急促的呼吸,同样剧烈的心跳,银冀定定地、死死地、沉沉地盯着他。指下传来温热与属于生命的活力,耀着蓝光的眸子直逼进他深不见底的黑瞳,银冀突然停住了呼吸,在那黑暗袭来的刹那他觉得自己已经看透了翟的内心,那样深刻隐藏的内心爱与恨啊——翟对自己与瓦儿是爱恨并存的……
  “因为,你不知道一个真相——我银翟才是先你出生的银暝国大王子,而你……却轻易夺走了原本属于大王子的一切……”
  当银冀闭上眼睛重重倒下之时,回荡在耳边的是这句深沉的话,然后撕裂般的痛楚将他淹没,漫无边际地淹没……
  *
  金色的帷幕层层幔幔,将宽大的金丝塌掩藏在寝宫最深处。
  银冀安静地躺在上面,太医在一旁焦急地查看。他们忙着把脉,一会掀开他的眼皮仔细观察,旁边的方桌上摆着好几包银针,大大小小的药瓶陈列着。乔雀面色沉忧,刖夙的金老太医本欲这日回国,此时也只能守在银暝君王的塌前。
  年轻的君王面无血色,挺直的鼻梁刚毅的嘴唇像刀刻了一般,闪动幽黑和湛蓝光芒的眼睛已经闭了一天一夜。
  乔雀将最后一支银针插他结实的肌肤里,才站起身抹去额上汗珠,惊疑地望着金老太医:“我们大王……会没事的吧?”
  金太医摸摸须,缓慢道:“针是你施的,你是大王的贴身御医,怎地如此没有把握?”
  乔雀回头看床上的君王一眼,声音又低又沉:“此次是我见过大王发作最厉害的一次,他还受了不轻的内伤……难道那诅咒所设计的二十五岁真是个跳不过去的大坎?”
  “胡言!你怎能对银王如此没信心?我刖夙国殇王不就平安度过二十五了吗?”金太医瞪瞪眉,“虽殇王自小有药物控制,但银王有须乌子亲自给的药水,相较起来,并非完全没有希望。所以,你首先得有信心!”
  乔雀自打了一耳光,连声道:“金太医说得没错,大王是个真正的君王,他有着坚韧的意志力,有着爱国爱民的责任心,即使再大的曲折与苦痛,大王也一定可以撑过去!”
  金太医微笑了一下,点头道:“那你还丧气个什么劲?还不好好陪着你家大王?老夫看样子是一时半刻回不去了……”
  躺在床上的银冀仍然没有半点反应,银针让他血脉畅通,气息稳定,但他正在沉沉的昏睡之中。
  三日后,他的二十五岁生辰,宫中已经准备好庆祝的宴会,他真能平安度过吗?
  ‘‘‘‘‘‘‘‘‘‘‘‘‘‘‘‘‘‘‘‘‘‘‘‘‘‘‘‘‘‘‘‘‘‘‘‘‘‘‘‘‘‘‘‘‘‘‘‘‘‘‘‘‘‘‘‘‘‘‘‘‘‘‘‘‘‘‘‘‘‘‘‘‘‘‘‘‘‘‘‘‘‘‘‘‘‘‘‘‘‘
  060 重重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