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节
作者:白寒      更新:2022-06-29 10:51      字数:4900
  蓝倪走出屋来。
  月半圆,如一面残缺的银盘,洒下朦胧清辉。
  她走在院外的小路,脚步匆匆,林子里的夜风拂过微微凉意,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吹得白衣随风扬起,路边有细细的虫鸣,使夜色显得更加温柔静谧。
  几根发丝覆在耳际,洁白的额头被汗水打湿。
  空气还残留着血气,黑衣人的尸首不知何时已不见踪影。
  地面一块淡白的东西,月光下隐隐生辉散发出温柔的光华,吸引了蓝倪的视线。拾起一看,竟是一块半透明的玉佩,玉佩冰凉,手指一摸,只觉玉面上雕刻着复杂的纹路,她看看四周,树木高大环绕空地,赫然发现此处正是殇烈受伤之地。
  “铛……”
  忆起当时,耳边似有一声如玉般清脆的声音划过,然后是大刀落下的声音。
  是那个叫银冀的白衣男子用玉佩将刀挡开了么?
  如果是他,他既要杀他们,又何必出手阻止?
  如果不是,那暗中人又是谁?
  握紧两指宽大的玉佩,她闪了闪眸子,将它藏入怀中。
  ……
  毛蜡苔。
  她终于找到了,惊喜地抓起药草,手捏着,软绵绵的,象绒棍,剥开,是雪白的绒绒。
  疲惫的小脸终于闪现一抹笑颜。
  若非自小跟雪婆婆在林中居住,一切生活都是自己打理,偶尔救护几只被猎户射伤的小动物,她又岂会知道这些护理技巧。
  毛蜡苔是一种山芦苇抽出的穗,模样长得与蜡烛相似,春夏时节由浅绿变深绿,有很好的吸湿敛血效果,能在昏暗的林中找到这么多药草,实是大幸。
  殇烈有救了!
  眼中荡漾着轻松,她转身疾步往屋子里赶。
  ……
  一人黑衣,蒙面,眼珠是黑色,连全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气息也是黑色的,幽灵一般的黑色。
  黑衣人负手立在她面前。
  陡然收住脚步,她吃惊地瞪大眼,盈盈眼波中透出疑惑。
  这是个混乱的夜,杀机暗伏。
  黑色仿佛是最适合夜的颜色,现在,面前又多了个黑衣人。
  “你是谁?”蓝倪问。
  一夜的惊险经历,让她对危险的感觉变得有点麻木。
  黑衣人注视着她,声音低沉听来并不年轻:“蓝倪姑娘,你似乎不该出现在此处。”
  他知道她名字?
  她的眼神多了丝波动,定定看向他:“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不是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吗?”黑衣人反问道。
  “你……”
  枯黑的树干交错歪斜着映在地上,暗黑中似有小鸟拍动下翅膀。
  蓝倪抖动着唇,眼珠子里一片黑亮,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一人。
  “你就是那个送信的神秘人?”她问。
  黑衣人默认,上前一步道:“你没去蒙舍国。”
  他不是质问,而是肯定。
  月光下,依稀看到了他浓黑的眉毛,她突然明白了,这个神秘的黑衣人一直都知道自己的一切,就如曾经的多年里,在那间孤独小木屋的生活一样。
  一阵激动,雪白的手指抓住了袖口,她眼中闪过希冀之光,那种不再是孤独的,冰冷的神情,让她整个人都发起光来。
  或许……
  她可以假设——
  一直有人在暗中关注着她,从以前到现在……
  会是这样吗?
  面前的黑衣人看来并不可怕,浑身内敛也无杀气,可以看出他并非想伤害她。
  但是,他为什么不直接挑明身份,让自己这样迷惘猜测呢?
  ……
  “你一直都认识我,知道我的一切,是么?”她握紧手中毛蜡苔,语气中透露着少许激动。
  黑衣人颌首,答:“蓝倪小姐很聪明。”
  “你也认识雪婆婆……那么,请你告诉我,我究竟是谁?”她上前想看清他,想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黑衣人睨她一眼,转身没有回答,只留下话语:“你不必多问,该知道时终会知道。总之,你在暴君身边,好自为之!”
  生怕他就此离去,她急问:“你一定知道我的身世,对不对?雪婆婆只说了一半……”
  “那你知道一半既可。”黑衣人截断了她的话。
  感受到了对方的坚定,她黯然垂下眸子,一张小脸被哀伤充斥,一个连自己身世都不清楚的人,活得如同孤魂野鬼,没有归宿。
  何况,她身上还有要命的诅咒……
  诅咒……
  注定她不能留在任何人身边。
  “告诉我如何解除诅咒?”带着希望,她的眸子不眨不眨地望着他。
  他一定知道。
  一定知道关于诅咒的秘密。
  “一定要用血才能解咒吗?那要怎么解,求你告诉我!”她语气里再次多了份恳切。
  她真的不想害人害己啊!
  她……殇烈……还有其他二诏之王……
  以血解咒?
  黑巾下的面容一紧,锐利的视线落在苍白的小脸上。
  她竟然知道?
  她怎么可能知道这么大的秘密?
  可惜,她身上的诅咒尚不能被解——
  因为,现在他们还有需要她的价值!
  “你可以呆在刖夙国,或许那里也能改变命运!”
  因为诅咒,你也能改变其他人的命运。
  蓝倪,这是你的命!
  黑衣人注视着她好一会,目中精光迸现,然后双足轻轻一点,身影便消失于黑暗之中。
  ……
  轻风拂过发稍,额头上的汗湿已化为一片冰凉。
  蛐蛐低吟。
  它们浑然不知在这片树林里刚刚又发生过什么。
  “倪妃娘娘……你怎么站这不动了?”巴都飞奔而来,手臂上仍然淌着暗红的血滴。
  “呃……”恍然从梦中惊醒,只见巴都举着火把,火光映红了他憨厚的脸庞。
  原来,不知不觉,她已站了半晌。
  空气中似有白雾,粉白的衣裳在月光下皎洁柔美,远看如一团透明的轻纱。
  林中树叶抖动,树梢响起了沙沙之声,那声音薄如蝉翼,恍若也是透明的。
  风过。
  亦无痕……
  踏进后院,蓝倪猛然颤抖了一下,这才忆起一件重要的事。
  缓缓地,踩着轻柔的脚步,她走近那堆半人高的柴堆,视线落在那上面。
  空气里宁静,连风的声音都不曾听见。
  咏唱公主……
  她蹙起眉头,犹豫着要不要走过看看情况,那里半点动静都没有。
  公主应该已经安然无恙地走了吧?
  “倪妃娘娘,你怎么了?”巴都跟在其后,看不清她眼底的忧色。
  顿了顿,她没有说话,再看一次墙角干枯的树枝一眼,朝屋内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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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23 纠缠
  床上的人等了很久,眉宇间的褶皱感觉似在隐忍着什么。
  淡白的娇小身影一出现,他的眉头便自动地松了开来。
  冷薄的嘴唇掀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轻柔的动作,指尖泛着微微的冰凉,她浸湿了手中绸布,面无表情地拭上他的伤口。
  深沉的目光随着她的一举一动而变得更深幽。
  她虽然没有多说一句话,虽然面容若往常一样冷淡,可是他分明已经看出那藏在晶眸下的担忧。
  她在担忧。
  这真是个让人愉悦的好现象。
  蓝倪一直垂着眼,目光只盯在他的伤口上,伤口很深,血红的肉几乎迸裂开来,但是这个男人却没有再哼半声,就像个没事人一般淡定。
  如火的注视,她的头皮硬得发麻,不解他的沉默与嘴角扬起的弧度。
  乌黑的睫毛如扇子般笼罩住眼帘,她只想掩去瞳眸中的慌乱,心思纷杂,就像雨夜飘落的细细花瓣。
  耳边一直回荡着黑衣人所说的话——
  “你可以呆在刖夙国,或许那里也能改变命运!”
  ……
  那神秘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可以不去蒙舍国也能知道自己身世了吗?
  一纸神秘的书信,让她毅然离开林间小屋。她曾经那么费尽心机要逃离殇都,只为前去蒙舍国寻找自己的诅咒之谜。
  现在因为这人的一句话,她的思绪又被完全搅乱……
  唉!
  “为什么叹气?”声音有点嘎哑,语音里带着天然的霸气。
  原来她已经不知不觉地轻叹出声,细密的睫毛闪了闪,她的视线依然只专注于他的伤口。
  来到他的背后,刚抬起手,纤细的手腕便被人握住,力道不重甚至带着股温柔。
  “说,为什么叹气?”
  他执意要得到答案,反过身,一手抬起她的下巴,指尖也温柔地让人无力反抗。他深邃的黑眸强迫地望进她的眼底,不让她有所回避的机会。
  “恩?为什么刚刚去那么久?”他的声音很醇厚,当他不带着怒意的时候,嗓音如酒般迷人。
  “伤口裂开得很严重!”她蹙起眉头,试图将自己的下巴自大掌中解脱出来。
  无视于背上缓缓流下的温热液体,他将脸凑近她。
  微弱的烛光下,深邃的瞳孔竟然温柔地出奇,像初春淡淡凉凉的花香,又像春水轻轻柔柔的涟漪。
  蓝倪只微微一抬眼,便发现自己移不开视线了。
  一种呵得人心尖微微发酸的情愫,在两人最接近的气息之间细细波动。
  时光仿佛被定住。
  这样的殇烈让人不适应,他质问她时,应该是霸道凌厉而不容拒绝的,面前的他,连同那柔和如春风的眼波都让人不由自主地发颤,惟恐一个不小心就落入那无底的深渊之中。
  “你受伤了,我当然叹气。”想不出其他答案,她淡淡地抛给他一个答案。
  略带薄茧的手指轻轻揉了揉她细嫩的下巴,然后一抹轻笑勾勒在嘴边。
  她在乎他。
  她在为他叹气呢。
  还没有哪个女人的一颦一笑一个叹息能如此牵动自己的心,殇烈发现自己并不排斥这种感觉,这瞬间,连伤口似乎都不觉得疼痛了。
  他主动背过身,流着班驳血迹的古铜色肌肤便展现在她眼底。
  蓝倪心口一颤,悄悄舒口气的同时胸间划过一丝微微的刺痛……
  刚刚其实,她并不是为他而叹气的。
  但是他的表现,是否代表——他除了天生的掠夺本能,还有着一点点对她在乎?
  在乎?
  她为什么要在意这个“在乎”?
  ……
  她身上带着诅咒……
  她怕自己害了他,这样的一国之君,就算真是暴君,她又怎么能害了他……
  无论如何——
  今天晚上,某些荡漾在心底的波澜可能难以如表面那般平静了。
  “谢谢你。”声音细细柔柔,带着无比的诚恳。
  谢谢你危急时刻救了我……
  身子刹时僵住,修眉陡皱。
  说实话,他当时真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冲动,毫不犹豫地将她护在胸前,替她挡下那明晃晃的一刀。
  他不想多做解释,但是——
  没有哪个女人能让他如此失控。
  也没有哪有女人值得让他如此保护……
  不!
  他不是保护她,绝对不是!
  他只是不想她就这样死了,这样一个忤逆自己的女人,他还没有好好地讨伐她呢!
  嘴角扯得更开,似在自嘲。
  当白软的毛蜡苔敷上那血肉模糊的伤口之时,只见他背脊上坚实的肌肉突然一动,低沉的声音穿透胸膜而来:“蓝倪,不要忘记——你的逃离,本王一定不会轻饶!”
  手指停顿了一个呼吸的时间,接着又若无其事地为伤口敷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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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彩霞满天。
  夕阳的余辉带着几许夏日的躁热,透过雕花木窗,斜斜洒进屋里。
  古木凤琴通身剔透,白玉香炉袅袅飘着静香。
  金色阳光折射到琴上。
  她的白衣晶莹灿烂,半透明的衣袖隐约露出藕色皓腕,白纱轻动,亮得耀眼。
  纤细的指尖下流泻出优雅的韵律,琴声余绕空中。她的脸孔淌过淡淡的哀思,神绪不知飘向了何方。
  那双清澈如琉璃的眼珠子折射着夕阳的影子,影子里突然出现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殇烈一身金色王袍,自夙清宫门口踏进,落霞披在他的肩头平添一份贵气。
  “奴婢见过大王。”守在门口的侍女连忙跪下。
  琴声嘎然而止,蓝倪站起身来。
  “王。”蓝倪看向他,眼中多了份跟以前不同的情绪。
  是的。
  初九一早,他们便开始赶回刖夙国。
  如今已有六七日。
  她无法选择,带着对他的无奈与丝丝歉意,带着对黑衣人所说之话的迷惘,她还是回到了刖夙国,只是这次,她带着几分准备和甘愿回来的,她的心就像被石子荡开层层波纹的湖面,恐怕要好久之后才能恢复淡定。
  而那个让她失去淡定和平静的最大原因正立在眼前。
  殇烈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