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节
作者:阎王      更新:2022-06-26 18:26      字数:4935
  锦瑟被两人左右架住,只能远远打量晏青衫神色,不曾觉察到他痛苦,却只察觉到他隐约的愧意和心甘。
  本来,他是倔强到死的晏青衫,能叫他长奏悲调的,便只有心甘,只能是心甘。
  福薄浅(下)三
  一日很快过去,案上鸩酒颜色黯淡,萧骋起身,遥遥的叹了口气。
  碗中酒顿时泛起波澜,萧骋扬起衣袖,看着它跌落地面,在青石上染起十数丛褐色。
  一日后还有一日,既然是从没想过真的让他再服次毒,那又何苦来的欺骗别人欺骗自己。
  他推开殿门,门外月色如水,照着他影,这般孤单。
  那孤单指引他举步,往西北凌波殿。
  十丈开外时听到了琴声,微弱低迷的琴声,重复着一个已不太明朗的调子。
  起先萧骋也没曾在意,可在殿外驻足听的久了,却只觉三月春风也有雪意,吹打的满目都是荒凉。
  没有去处,没有暖,无有恨,无有不甘,只有结束,只要结束。
  曲里这般说,奏这曲的人是他的晏青衫。
  他发誓说再不让天下任何一人轻他负他的晏青衫。
  他迈进殿去,这一步跨的并不如想象中艰难。
  殿内众人失色,持鞭的情急只好将鞭拢进袖筒,这些萧骋都没察觉。
  他只看见晏青衫抬起头来,目光一如当日清澈,能将他灵魂洞穿。
  “我放弃。”他开口,数不清第多少次输给这双琉璃色眼眸:“我放弃做贤明圣主,你起来吧青衫,回乾靖宫或去你想去任何去处。”
  锦瑟闻言欢呼,声音尖削只差把屋顶揭翻,踩人一脚后又赶忙凑到萧骋跟前告状。
  “他们都是淑贵妃的人。”她噘嘴,绝对小人得志立马清算旧帐:“刚才……”
  “扶我起来吧锦瑟。”
  那端晏青衫开口,比琴音还飘渺的声响。
  锦瑟忙上前握住他肘,使力扶他站起。
  立刻有人心虚将跪毯翻卷收拢。
  萧骋上前,将手按上了琴弦,满耳响起了方才曲里的绝望,绝望到他也开始绝望。
  “你到底要什么?”他终于忍不住问了出口:“为什么我不能叫你欢喜?无论如何也不能?”
  晏青衫沉默,唇紧闭垂下眼去。
  锦瑟想起她还没告完的御状,将眼一扫高声继续:“他们刚才……”
  “他们刚才迫我奏曲给我齐宣镇魂。”晏青衫接过话头:“这没什么锦瑟,做人要识得时务,扶我回乾靖宫吧。”
  言毕就往前,虽然膝下受创行动不便,但也一步步挨到门口。
  门外响起急促脚步,是齐楣得讯后穿着孝衣来见。
  “圣上若不赐死这贱人,就请赐死奴婢,让奴婢和家父团圆。”
  她跪地,神色坚决恨意似铁。
  “你回吧。”萧骋抬手,无限疲累:“好好料理齐将军后事,来日里封了后,记住不要动不动以死相胁。”
  “封后?”听闻这两字后齐楣冷笑抬头,目光灼灼,也有其父几分刚烈:“家父冤死,凶手逍遥,这等代价换我入主东宫,圣上以为奴婢会睡的安稳吗?”
  言犹未尽时晏青衫已经离去,缓慢却坚定,瞧也曾不瞧她一眼。
  身后传来齐楣彻骨的绝望,那声音悲切,满含失落愤怨。
  “圣上!”她叩首长唤:“请三思后行,您这样做,怕天下寒心可不止我齐府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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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日后晏青衫元气才稍稍回复,左手伤口结了痂已无大碍,也可以服些软烂的稀粥。
  可太医说他膝盖毁了,今后阴雨天里再别想下地行走。
  这之间萧骋不曾来过,虽然遣御医来探,但他不曾踏进乾靖宫半步。
  死的那位是他生死之交,要说原谅,远不是那么轻易。
  乾靖宫顿时冷凄了,锦瑟端着碗,调羹触碰瓷器,那声音因为安静而分外清明。
  “真是不来了吗?”她引颈:“这都十天了。”
  十天里她一直守着晏青衫寸步不离,眼圈已然漆黑,活脱脱一只熊猫。
  晏青衫伸手抚住她发,也不答话,只是催她去睡,不知是催了多少遍。
  “我不睡。”锦瑟噘嘴:“御医说你膝盖要记住换药,半点马虎不得,我看这里宫女一个也靠不住,指不定哪个就是齐楣的人。”
  “那好。”晏青衫拢住她肩:“你趴这里睡,我讲个故事哄你,到时候唤醒你换药。”
  锦瑟闻言伸个懒腰,将脸埋在晏青衫腿间,由着晏青衫轻轻拍打她背,一如多年前无数个寒冷恐惧的夜。
  “你故事讲的最烂。”她打着哈欠:“总是什么呆子孔融,大梨不吃吃小梨,真正是脑子有病。”
  晏青衫莞尔,打头又开始重复:“从前有个小小儒生名叫孔融……”
  锦瑟淬他一口后喃喃睡着了,脸孔晶莹象个无暇的婴孩。
  “青衫哥哥。”
  许久后她捉住晏青衫衣袖梦语:“齐楣要封后了,你要小心。不过也别太恨她,最多咱们也拿针戳她,别要她命,这样才象我的好好青衫哥哥。”
  “好好青衫哥哥……”
  晏青衫顺着她话头重复,许久心绪不得平息。
  最终他唤来宫人,将锦瑟抱去她自家床铺,一路锦瑟打着微鼾,眉头不曾松过。
  “放心吧。”晏青衫自语:“你的青衫哥哥该当不会去为难一个女人,一个名叫齐楣,却一辈子也无望举案齐眉的女人。”
  之后夜便深了,窗外落起细雨,晏青衫数着那点滴声终于入睡。
  半梦半醒间觉得有人站在床前,影影绰绰的正盯住他脸。
  “谁?”他转身,看见张平淡不过的中年女子脸孔。
  “奴婢素心。”那女子垂首:“今日才来乾靖宫伺候公子。”
  声音平静端凝,并不像一般宫人畏首畏尾。
  晏青衫应了声“哦”后又转身睡去。
  那女子在他床前静默,叹了口气后突然又幽幽发声。
  “他果然不舍得杀你。”那声音道:“他果然是优柔寡断不适合在乱世为君。”
  四
  晏青衫即时醒了,他望住眼前这名叫素心的女子,女子也回迎他,目光深邃莫测。
  “你是谁?”晏青衫发问,蹙起眉尖为终于见到了黑暗里的这双眼。
  素心垂首:“我叫素心,是谁公子自然明了。这番来是问公子一句话,很要紧的一句话。”
  “问吧。”晏青衫起身,摊开手盯住窗外夜雨。
  素心还是垂首:“主人想问公子一句。要齐宣那厮性命,有很多种法子,下绊子使阴功不胜枚举,可公子为什么要用这种笨法子,造圣旨盖御印,未免是太过张扬。”
  晏青衫还是盯住夜雨:“既是笨法子,自然是因为人笨想不出聪明招数。”
  “笑话!”素心终于抬眼,在夜里发出犀利光亮:“公子九岁时就名动朝野,聪慧老成无人能及,说是愚钝,怕是谁也不信吧?”
  夜雨这时缓了,敲打窗棂犹如细数故去岁月。
  “那你说是为了什么呢?”晏青衫回身,心内有些疼痛,为着太过光鲜的过去和太过污鄙的现在。
  素心复又垂首:“只怕是公子畏难不想活了,想借此机会名正言顺做个了结,早忘记曾应承过我家主人些什么。”
  言语间森冷无情,除却责怪还是责怪,没半点体恤了解。
  “笑话。”晏青衫仰首冷笑,左手紧握伤口处渗出血来:“我做什么不想活,这里锦衣玉食快活的紧,我只需床上云雨一番就要风得风,还有什么不顺心的要做什么了结,您还真正是会说笑。”
  笑声轻却凄洌,是比痛还深的无望。
  素心抬眼,神色不改端的是郎心似铁。
  “是吗?”她低声反问:“这么说公子便是要我带这句话给久候的主人吗?如此素心告退。”
  言毕就真的躬身后退,一如来时般悄无声息。
  晏青衫心间起了波澜,那柔软处触动掩盖了辛酸,叫他败下阵来。
  “等等。”他道,身子斜倚失却气力:“你转告你主子,青衫自有分寸,让他勿需担心。还有让他莫要过于急进,他脾气焦躁,若肝火旺盛总是对身子无益。”
  素心止步应了声是,过片刻转回身说了最后一句。
  “公子。”她道,语声缓慢一字一顿:“你记住我一句话。良心,是这世上最大而无当的东西。”
  那言下别有深意,可不待晏青衫回应她已没入黑暗,无声无息仍做她黑暗中窥探的一双眼。
  晏青衫在床间久坐,看着窗外阴云渐去星子满天,渐渐的也盹着了,人靠在床角,因为清瘦而几乎不能得见。
  萧骋从西门进来,起先看见风打床幔,烟色床纱里一道浅淡的青影,走近时才发觉晏青衫已经盹着了,人斜斜靠着,黑发拂动脸颊,锁骨间一粒胭脂色的痣。
  他在床角落座,听着晏青衫呼吸吞吐,那声音悠长,每个尾梢里都似藏有一声叹息。
  许久后他起身,扶住晏青衫颈想将他放平,却发现他已睁了眼,眼内浓浓倦意。
  按照本意萧骋应该转身离去。
  来时便对自己说,不过是瞧他一眼,不过是暗处打量他是否安好。
  可这刻他一双手却象是不由自己,为抚平那叹息缓缓拢成了一个怀抱,内里是晏青衫微凉的双肩。
  怀抱里晏青衫闭起双眼,肩微收身子向他靠近了半分。
  虽是半分但意味非常,因这是他第一次靠住萧骋怀抱,并不抗拒退却。
  萧骋心内顿时腾起丛火来,为自己第一次真正拥住了他。
  他双手使力将他握紧,紧到彼此胸膛贴近,开始跳动着同一个节拍。
  晏青衫身躯渐渐暖了,血液奔流指引萧骋双手下探,越过肩越过背越过起伏,欲望如火般滚烫。
  最终萧骋拥住了他,脸颊贴紧他脊背,双手握住他腰将他刺穿。
  如利剑贯入身体,那炙热的欲望迫不及待的律动,晏青衫体尝到痛苦,那并不因久别而退减的痛苦。
  他屏了息头向后扬起,下颚支柱木床,终于维持住了沉默。
  脊背间开始湿润,有汗液自萧骋额角滴落,温热靡离一如他急促的喘息。
  “青衫。”背上萧骋低唤,欲望涨满离顶点只差一寸,双眼被汗水迷蒙。
  他开始疯狂进出他身体,眼前空白一片,只记得跟随欲望奔跑。
  依稀里听到声极低极低的呻吟,那声音似在喊停,虽然被苦苦压抑。
  萧骋动作即时缓了,连自己也诧异居然能在这当口放缓节奏。
  他张臂握住了晏青衫左手,十指紧扣身体贴和,呼吸在他耳际,慢慢捂化了他身体里那根冰凉的刺,教他双肩打开明白到什么是欢爱。
  渐渐滴汗的不再只是萧骋一人,两人通身濡湿彼此浸润,真正合为一体。
  晏青衫体尝到快感,虽然些微短暂,但那样波浪卷来的战栗颤动了他心房,许久都不曾退却。
  却原来爱里不是只有苦痛,所以才叫做欢爱。
  他仰首,感觉到萧骋的欢奔腾到顶点又急速坠落,滚烫身躯覆在他背,虽然疲累至极,但手不曾松开。
  就这么十指紧扣萧骋最终睡着了,埋首在他发间,连呼吸也分外温柔。
  晏青衫起了身,半坐在床,看着萧骋鬓角白发。
  这是个得到他几百个日夜后才第一次要他的男人,这是个被欲念炙烤失去理智时仍能顾惜他感受的男人。
  被爱,原来是这种滋味。
  晏青衫叹了口气,只觉得心乱如麻,要口水来压服燥意。
  茶水就在丈外桌上,他下了地,抚住肿胀膝盖往前,三步路却足足走了盏茶功夫。
  挨到桌边时有人伸出手来,将茶水倒了递到他手边。
  “渴了你可以唤醒我。”萧骋开口,手间那盏茶被拂晓晨光映的分外澄碧:“从此咱们前事不究,我决计不会再让你吃这等苦楚。”
  晏青衫不语,接过杯盏一饮而尽。
  ――“记住,良心是这世上最大而无当的东西。”
  他想起了素心这句,觉得想起的真是适时,于是便就着晨光又牢牢念了数遍。
  梨花雪(上)一
  早起时晏青衫就被明晃晃的阳光耀了眼,锦瑟端着漱口茶盅立在床前,那眉眼绝对可以用开了花来形容。
  “今儿个天可真好。”她道,服侍完晏青衫漱口又端来洗脸水盆:“满院的梨花也跟约好了似的,这会子一起全开了。”
  晏青衫闲闲应了声哦,不过是一抬眼,锦瑟立马盯过来捉住他目光。
  “七爷五更不到走的。”她不怀好意的一路痴笑:“说是退了朝会来宫里用膳。”
  晏青衫又应了声哦,冷漠至极的语调,抬手便要她拿壶酒来。
  锦瑟有些讪讪,撅着嘴去了,回转时提了只壶,里面却是三滴酒对着大半壶温水。
  晏青衫尝后拿眼横她,她也回横,拿手叉腰:“大清早的喝个什么酒,你现在酒瘾是越来越大,我可不能再由着你糟蹋身子。”
  晏青衫无法,只得将酒壶还她,乖乖喝了药喝汤羹,喝的肚皮溜圆,连个饱嗝也还没曾来得及打,就被她连人带被抱出了门,强按在院内一张石椅上。
  石椅有些凉,锦瑟拿被角帮他垫好,接着又回身把原先酒壶拿了来。
  壶还是那只高脚青白瓷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