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节
作者:阎王      更新:2022-06-26 18:26      字数:4961
  忽然间晏青衫回头,拿初见时那样清冷眼光望他。
  “那你呢?”他问:“自此便在洪都,自此与我两不相干?”
  那眼后有痛,不管是哪种,分明是藏着不甘。
  萧骋闻言急进一步,一把握住了他肩头。
  “那你的意思是…。。。?”他问,仍有迟疑,这感情里如此缺乏自信。
  晏青衫将头垂了,不迎对他目光追询,却不曾挣脱他这一握。
  “你可愿随我去洪都?”萧骋终于发问:“可愿和我朝夕相对?如果愿意,我发誓定再不让天下任何一人轻你负你。”
  这问后晏青衫沉默,萧骋呼吸急促,感觉心就快要跳脱胸膛。
  “那王爷呢?”许久后晏青衫有了回应:“王爷可愿意为此担当后果,由那天下幽幽众口评说,说一朝之君有断袖之癖。”
  萧骋先自一愣,等明白到他这是已然应了,满腔欢喜无处诉说,冲将到湖畔突然一声长唤。
  ——我愿意!
  那碧青色湖水似感沐到他诚意,煦风下涟漪重重,直追这声应诺到苍茫茫远处去。
  四
  回府后萧骋就差人预备快马上路,说是那边军情放心不下,又吩咐锦瑟好好收拾,寻最舒适平稳的马车载晏青衫上京。
  锦瑟那本来就不是樱桃小嘴,这厢更是乐的能塞下只梨,挑来挑去只挑了几件衫子收进包裹,说到了洪都可不是应有尽有。
  晏青衫本在身后看她,见她将自家东西也收了入袋,突然间伸出手去将她握住。
  “我一个人去。”他道,斩钉截铁:“你留在沧州,我会求七爷将这宅子赏了给你。”
  这话来的未免突然,在锦瑟做出反应前他早转身离去,连个辩驳的机会也不曾留下。
  隔日一早马车便从侧门出发,晏青衫一人独坐在空落的车厢里,回顾时眼圈不免红了。
  “昨日闹了一夜,现下该睡了吧。”他喃喃自语,却发现再连个说话的人也无,语声不由渐渐低了去。
  车马辘辘往前,到出城时却突然停了,车旁护驾的说是锦瑟提了包裹蹲在大路中央。
  “走吧。”晏青衫挥手,马车顿时绝尘而去。
  一路风景倒退,那红衫渐渐放弃追逐,十数年来第一次步出晏青衫生命。
  到洪都时已是满目萧瑟,这一路颠簸加上渐行渐凉,晏青衫渐渐觉得身子沉重,路行到头时便连下车的力气也没了。
  萧骋在车前候他,扶他下车后在扇门前站定。
  那是面朱漆红门,连着十里宫墙,推开去便是金銮玉瓦极尽奢华。
  世上最热闹也是最荒凉的所在。
  ――皇宫。
  “你先住乾靖宫。”一侧萧骋开口:“这里大局初定,一时也没有更干净合适的住处。”
  说话间有人疾步来报,声音压沉了说是废帝正在绝食谋见萧骋。
  萧骋眼波一掠,正想和晏青衫做些交代,他却已然回身上了马车。
  “王爷事忙。”那厢他道:“青衫这就去安顿,不叨扰了。”
  辞色间平静淡漠,似是对废帝这两字毫不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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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乾靖宫时晏青衫开始发寒,高烧连连数日不退,等到能下地走动时已是三天过后了。
  这期间萧骋也来过多次,却再不日夜作陪只能聊表心意。
  战局初定,的确是太多事需要料理。
  很快的就有人闻风前来献媚,这名利圈里的人,多半都长了双犀利无比的眼。
  第一个来的人是静王梁宇,他临阵倒戈,所以爵位性命通通得保。
  来时晏青衫正想落座,弯腰那刻脊背却一阵锐痛袭来,搅的他冷汗层淋只得僵在当场。
  静王这时近前,抬手将他扶了缓缓放落,那姿态端敬谨慎无比。
  “坐。”晏青衫抬手,那只唯一的左手:“静王爷请坐。”
  宫人这时捧了晚膳来,打开盅罩,里面一色是清汤寡水。
  “就不请静王爷用膳了。”晏青衫扬眉:“我这般后庭不能用的人才只能喝这汤水,王爷可犯不着相陪。”
  话里显是藏了机锋,静王顿时觉得那红木椅生出了丛刺来,扎的他坐卧难安。
  半晌后他终于不耐,自怀里掏出那早就预备好的长匣,轻轻推上几案。
  “这个……”他期艾:“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晏青衫这时已将汤水服了,接过宫人手里杯盏含了漱口,挥手后将众人差退,对那长匣却是瞧也不瞧一眼。
  “我记得。”吐口气后他道,声线压低一字一顿:“静王仿佛是青衫第一个男人。”
  静王神色顿时开始闪躲,双膝发软没了底气。
  那端晏青衫却还在继续。
  “我记得我当年一十三岁。”
  “记得三日里静王连要了我一十一次。”
  “记得我当日咬下静王一块皮肉,静王好像是差人打断了我两根肋骨。”
  这每说一字静王就拿帕子抹下额头,到后来帕子湿透他那笑容便也僵了,瞧着比哭还难看三分。
  “这个……”他又是期艾,翻来覆去却找不着可以圆场的托词。
  “可那都是过去了不是?”跟前晏青衫突然话锋一转:“后来静王便都是身不由己,勾栏院里件件桩桩,可都是当时圣上的旨意。”
  “是是是。”静王顿首:“身为臣子的,的确是身不由己。”
  “那万恶的便是那萧凛不是?”晏青衫道,接着就长久静默无语。
  静王抬头,端详他神色,似是明白了几分,来回抿着他那薄唇:“可是七王爷仁善,怕是下不去手为难他三哥呢。”
  “那若萧凛畏罪自尽呢?”晏青衫一字一顿:“那不就省却了七爷许多烦恼?”
  “明白。”那厢静王会意,躬身后顿时没入门外黑暗。
  晏青衫这才意识到自己如此乏力,乏力到再没有力气站起。
  恍惚中高烧又起,宫人们没他吩咐不敢入内,他便枕着那桌角昏沉沉睡去。
  半夜时开始胡话连连,低声长唤锦瑟。
  “锦瑟。”他喃喃自语:“这虎狼之地,可哪又是你该来能来的呢。”
  受恩深(上)一
  不日后赤国终于安定,萧骋在一片颂扬声中称帝,改国号为景元。
  同日萧凛在被囚禁后殿服毒自尽,据说死前在地上沾血写了个斗大的晏字,宫人们费了好大功夫才擦拭干净。
  这一切仿似都和乾靖宫里养病的晏青衫无关,他每日里按时起身落睡,话也不多半句,端的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萧骋是在称帝后第四日才得了空隙,来时便说今日谁都不见,要在乾靖宫好好歇它一天。
  进门时晏青衫还没起身,裹着床被睡在桌脚,梦里也微微蹙眉。
  还是这般倔强,还是如何也不肯沾床。
  萧骋摇头,在他身侧席地坐了,拿手指抚开他眉头,一下又一下。
  依稀里那眉头开了又皱,大约抚到两百下时萧骋支不住困意,在原地里学起了鸡啄米。
  醒来时人已在床上,鞋袜脱了盖着锦被,床下晏青衫正跪地候他醒来。
  “圣上。”一地宫人俯首,齐声称颂他全新名号。
  不知为什么,他只觉得这声音里缺乏热力透着疏离。
  “都起来吧。”他扬手。
  宫人瞬时退了个干净,地上晏青衫想要起身,奈何关节僵硬动弹不得,只好将手紧吊住了床闱,握到手指煞白青筋尽露。
  萧骋伸手握住他肘,一把将他托了起身,也顺势将他拽了跌坐床沿。
  两人脸颊顿时贴近,可以清楚听闻彼此心跳和呼吸,缓缓的萧骋掌心中涌起一股热力,隔着层衣衫燃烧撩动晏青衫身体。
  “青衫。”萧骋哑唤,呼吸急迫意乱情迷。
  那欲念吞吐之间他将手探入了对面衣衫,顺着背脊一路下滑,似一脉沿途燃烧的火焰。
  然而火焰下的身躯却是冰凉的,冰凉的还有他耳侧晏青衫那双眼眸。
  不外如此。
  那冷寂眼色里仿佛盛着这声叹息。
  不外如此,恩客恶客,到头来不外如此。
  这叹息他当然不曾发了出口,可背上那只游走的手却渐渐冷却了,渐渐的放缓了步伐。
  “痛不痛?”那手指划过他背上最深最长一道伤痕,正幽幽问他。
  伤痕由左肩贯穿而下,一直蔓延到腰间,有约莫半指之深。
  记得这是由枚不曾开刃的长剑贯力劈成,几乎将他脊骨劈断,理由是他如此倔强,承欢时不肯张开双目看客人一眼。
  “不痛了,早不痛了。”他吸口气,努力抑制语声中的颤抖。
  “所以你恨他是吧?”萧凛将他衣衫系好:“恨到要他死。”
  “是。”晏青衫回应,将身退后就地长跪:“是青衫差人在萧凛茶饭里落了毒,还请圣上发落处置。”
  言语间如此冰冷,就如同他身上衫子那亘古不变的凝冻青色,于生于死于一切都不再挂记。
  “处置你?”萧骋扬眉苦笑:“我如何处置你青衫?我不过是你手里任你把玩一枚棋子。”
  “圣上。”晏青衫垂首,那脸颊终于是流过一抹愧色。
  “起来吧。”萧骋抬手:“我相信你,相信你于我也有些许真心。”
  “是。”晏青衫起身,颇是挣扎费力。
  然后两人就在原地对持,拿热切爱意和不灭冷寂。
  最终萧骋落下阵来,一握他肩转身别去。
  只不过盏茶功夫乾靖宫便迎来圣旨,由内侍总管握着,道是晏青衫不必跪地接旨。
  而那圣旨上所说的也是这句。
  ――自即日后,晏青衫特立礼法之外,包括圣上在内,再不需向任何人屈膝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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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旨意本只是道宫内密旨,可不消数日便传得朝野上下人尽皆知,一时满朝哗然。
  举天之下,幽幽众口。
  是非流传的久了,也就慢慢失却了原来颜色。
  赤国人开始传言说是皇宫里住着只妖媚,原先专做那后庭之事是个婊子,现下更是极尽谄媚,将好端端的一个圣主迷的失了本性。
  妖媚自是人人都恨的,于是晏青衫俨然出现在每个孩子惊恐的夜里。
  “嫌弃读书辛苦?”做父母总是指着孩子额角:“那好,以后你便穿上青衫,抢娼妓饭碗便是。”
  这般流年似水,数月后更是发展到举国谈青衫色变,赤橙黄绿蓝紫,自此满巷无青衣。
  二
  “赤橙黄绿蓝紫,自此满巷无青衣。”
  进到乾靖宫时萧骋只听见这句,来来往往这句,被晏青衫无悲无喜念了来,用戏里长音。
  “青衫。”他在原地唤他,酸涩满胸:“不过是些市井俚语,你又何苦在意呢。”
  灯影里晏青衫起身,步伐趔趄的前来,已是喝的半醉了。
  “圣上。”他在原地躬身,瓷白色脸颊上一抹醉后的酡红,算是通身上下唯一的暖色。
  宫内不曾燃有火盆,萧骋也就在片冰凉里望他,一言不发。
  “青衫。”许久许久后他才发话:“三天后便是吉日。”
  “嗯。”那端晏青衫应。
  应完后他就沉默,只听见萧骋语声一句低似一句。
  “吉日里我要大婚。”
  “我可以没有女人,但赤国不能无后。”
  “我娶的是兵马元帅齐宣之女,据说姿色平常。”
  “我也三十了,却还不曾有子肆女人,也难怪外头风言四起的。”
  ……
  一句后还有一句,诸多借口只因抹不平心内愧疚。
  最终他停了口,因为彼端晏青衫前来,在他跟前立定,那眸里神色平定,没有半点怨忖。
  “圣上。”他道,带微微醉意:“本该如此,早该如此,您又何必来的这一通说辞。所谓是受恩深,福薄浅。青衫当不起圣上这番厚意,不敢亦不配。”
  一席话凉透肺腑,虽然平淡,却叫萧骋无限伤怀。
  “不敢亦不配。”他咀嚼这话里绝望,咀嚼到那绝望的因由,那一日不曾离去的旧日伤创,不由的心间又是隐隐疼了,上前一步握住了晏青衫左手。
  手冰凉,握了许久也不见温热,最终晏青衫将手缓缓抽了,一分分一寸寸抽却。
  “圣上。”他低语:“后既是妻,是圣上最要紧,会和圣上长伴一生甘苦与共的人。望圣上来日里好好待她,莫再要叫青衫受人诟骂。”
  说完这句他就不胜酒力,迎面吐了萧骋满怀,脚步也顿时虚浮,一个趔趄后被萧骋乘势扶住。
  “醉了。”他自嘲,歪歪斜斜寻着铺盖,倒头片刻就入了梦。
  萧骋一路扶携着他,他也一路劝萧骋早早去准备大婚事宜,可等到入了梦睡的沉了,左手却还牢牢拽着萧骋衣袖。
  “不过是你爱我。”梦中他喃喃自语:“这世上我最后的凭靠,不过是你爱我。”
  话里悲凉无限,萧骋也顾不得身上污浊,在原地足足呆坐半宿。
  ――“后既是妻,是圣上最要紧,会和圣上长伴一生甘苦与共的人。”
  最后他默念这句,三五遍后终于起身。
  “放心。”他弯腰将晏青衫眉头抚平,在他耳侧低语:“我最要紧的,会长伴一生甘苦与共的人,只会是你,也只能是你。这位子我留于你,纵不能给,我也留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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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后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