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2 节
作者:冥王      更新:2022-06-19 10:05      字数:4741
  陆颖摸了摸桌上的玉石镇纸,凝神说道:“不过这事情也巧,你与游川的母亲都彼此认识,偏偏你和游川本人都不知道,看来她们联系的并不是很紧密。”
  许璞想了想:“母亲喜欢到处游历,一年倒有大半时间不在家。我小时候也曾经有几年也不去学堂,只跟着她到处走,也算见识了不少。我娘对她年轻时候的事情讳莫如深,我问过几次没有问出来,也就放弃了——其实,我来考花山,也是我娘从小对我的期望和教导。我原以为她只是希望让我上进,念一个好的书院,有个好前程——但是适才现在才知道她是有目的的。”
  陆颖听许璞说到这里停下来看自己,知道许璞是在暗示自己,心里已经猜出了五六分,便道:“为什么?”
  许璞有些嘲弄地笑了笑:“为了她的宋家大小姐……你大约不知道,当年的宋丽书是花山内库的接任人,对花山内库的了解之深只怕也只有你能越过她去。可惜后来燕齐之战爆发,她不得不放弃了接任山长的机会,一去不复还。我娘知道她的遗憾,所以希望我能够弄清楚内库的秘密,这样就算是偿了她大小姐未竟的心愿。”
  陆颖目光微微颤动,忍住皱眉的冲动和心中的不值,起身走到许璞身边,拍拍她的肩膀:“亡者为大,不用计较。”
  寒光在她们六人中无论是在书院中的课业,还是智谋都是顶尖的,在整个大燕的青年一代中也是首屈一指的人物,即便是在贤能云集的花山书院,也无人敢在她面前轻举妄动,温和却不懦弱,骄傲却不逼人,无论放在哪里都是众人仰慕的绝世明珠。
  然而,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什么天才。寒光的出色和耀眼背后凝聚了多少常人难以坚持的努力和心思,也只有同为花山六杰的几人明白。如果说寒光的这份从小到大坚持,在她母亲心中原来不过是为了实现另外一个人的愿望而存在的,而她本人又一直被瞒在鼓里的,这种感觉不免让人觉得心里发凉,发涩。
  好在现在她们都已经不再是容易冲动的孩子了,寒光纵然不甘怨愤,最多也不过是发出一声嘲弄的冷笑,心底不满归不满,却也不至于为此沮丧颓废,自暴自弃。她们已经过把父母的夸奖当成支撑自己信念的唯一支柱的年龄——几曾何时,她何尝不是把老师的话当成圣旨纶音,奉若圭臬,被老师的一句话,一个动作,一个微笑左右着自己的喜怒哀乐。
  或者说,大家都长大了,不会轻易为别人的一句话动摇。
  陆颖的这句话换成粗俗直白的表达就是:“算了,你跟个死人计较个什么?”
  许璞斜了她一眼,直接用手拨开放在她的手。
  陆颖讪讪地笑笑,走回桌子,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然后道:“既然如此,明天让令堂与谢伯母也一起来吧。”
  许璞拧起眉头:“不要紧么?”
  陆颖正低头对着桌子,侧着的半张脸上的表情在许璞眼里突然变得有些浮幻不定,有一瞬间她觉得陆颖站得笔挺的身体似乎有些摇摇欲坠,但下一刻却又分明看见她动也不动的立在那里,不知道心里想到些什么。
  “无妨,我另有安排。”陆颖声音平静,“放心,我不会强迫她们做什么的。”
  告知了母亲和谢伯母陆颖的决定,不想再面对她们惊喜又怀疑的表情,许璞便离开了。走过陆颖的院子的时候,忽然看见一袭蓝色在桂花树丛中,不由得停下脚步,静静观看。
  树丛后气若谪仙的青年男子正在舞剑。剑势恢弘,游若蛟龙,尽管没有用上内力,但是男子出手姿态极雅,便是不懂武功的人,单看那纵越的身姿也是一种享受。
  许璞的目光极干净,既没有朦胧的痴迷,也没有婉约的欣赏,没有刻薄的考量,也没有阴险的算计……干净得就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见一样。
  “郡卿。”许璞道。
  谪阳停下手,以他的功夫自然不会不知道许璞在看他。但是他可不是这里娇羞不能见人的小男人,不至于因为一个女人看他就给看跑掉了。
  许璞走了过去,拱手问:“有一事需要郡卿为我解惑,不知可否?”
  谪阳对于许璞对自己的态度一直有些奇怪,陆颖这几个朋友性格或随和的或严谨的对自己的态度其实都算得上市接纳和亲切的,因此说话也比较随意。这个寒光却总给他一种不太自在的感觉,比如她对自己总是很有礼貌,态度与其说是尊敬不如说是疏离,就好像是刚刚认识的陌生人一样,和自己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莫非自己曾经有什么得罪过她不成?
  “无妨,寒光有什么就直说吧?”
  许璞开口:“我本来觉得敏之这次回来就有些古怪。游川出事,以她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但她却回来了,若是死心回来了也就罢了。去敌五万,留燕白骑又是为什么?燕白骑不死,陆颖一天不会安心,这是她给自己留下的重返西北的理由。可她若要重返西北,应该是去京城向皇上要兵要将,如此回到花山又是为什么?还有,”她抬起眼睛,“敏之说,要开花山内库。姑且不论里面有什么,便是毒蛇猛禽,她若要取,便高高兴兴去取……为什么又会很难过?”
  谪阳接着许璞认真询问的目光,望了她一会,随后笑了笑。他将手中的剑缓缓回剑鞘,目光追随着剑刃上的血槽,低声道:“你真的把她看得很透。”
  当剑刃掩盖在剑鞘下再看不见的时候,谪阳才抬起头,却没看许璞,而是望向陆颖的房间:“我有时候真宁愿她什么都不会,只是一个普通平庸的女人,整日为柴米油盐奔波都好。那样我就可以关起门来养她一辈子,不用看她为这些无聊的大事发愁,自己折磨自己。”声音有些模糊,不知想到什么,又笑起来,“不过那样一来,估计我与她也遇不到吧。”
  许璞听着他没头没脑的一通感叹,没做声。
  谪阳转过头:“寒光,我问你,如果你的个人愿望与多数人的利益冲突的时候,你会怎么选择?”
  许璞微微愣了一下:这是敏之现在所面临的难题吗?
  谪阳的提问还没有结束:“当一时的利益与长远的利益冲突时,你会怎么选择?”
  “当少数人的野心和千秋万代百姓的安宁冲突时,你会怎么选择?”
  许璞默然了一会,问:“这是敏之所烦恼的吗?”
  “可以这么说吧。”
  “敏之已经选择了吗?”许璞问。
  谪阳轻轻一笑:“她决定开内库的时候,就已经选择了。”
  许璞没有继续追问陆颖到底做的什么选择。
  “睡不着吗?”谪阳在陆颖身边坐了下来,陆颖头也没有回,直接放松了自己倒在谪阳的大腿上,握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腹部。
  “陆颖,你有没有想过,”谪阳见陆颖表情平静,心里反而犹豫起来,小心的选择词汇,他实在是不想再陆颖已经纷乱的情绪上再压一根稻草,“你老师为什么要你去西北?真的只是想用军功把你抬上太女的位置吗?”
  他手一痛,陆颖的手指紧紧抓着他,目光望向他。夜晚的月光很白很凉,此刻陆颖的目光更凉,如同裁刀,带着锋利的刃,可以割破皮肤。
  谪阳既然已经开口,便狠心继续下去:
  “你老师知道你能认出迷宫中文字的意思,她也知道你能够打开内库是迟早事情。我相信她必然清楚你已经打开内库的事情,也猜到里面大概是什么东西。但是你打开了内库,却从来没有告诉过你老师里面任何情况,只当没有这一回事的。可是,得花山者得天下,这个传言在皇室流传了一百多年,你老师不会是皇室派出的第一位潜入花山书院的人……我不认为,一个皇帝,会轻易放弃。”
  “有先太女赵榕为鉴,在你掌控下的花山,强取已经是不可能的,而她也知道即便自己亲自开口,也未必能够说动你改变,说不定还会让你们之间产生隔阂,坏了你们多年的师生情谊。唯一的也是最好的办法,是让你自己心甘情愿地拿出来。”
  “她了解你的性子:一旦接纳为自己人,你就会死心塌地对待。军队的人虽然粗鲁,然而心地多坦诚,性情多英勇,必然为你所喜。而当你每日每夜看着自己生死与共的袍泽不断地在你面前死去,你能够忍耐多久?在你明知道自己有办法使她们避免丧生,保全性命的情况下,你又能够克制多久?”
  “游川,也许是一个意外,但是即便不是游川,也许会是王六,也许会是江寒,也许会是——”
  “够了!!”陆颖几乎是吼出来,身体绷紧紧的,每一块肌肉都硬邦邦的,好像用尽全身力气。
  谪阳住了嘴。
  陆颖从他身上坐起来,起身披上衣服,声音似乎也被冻住,有些瑟瑟发抖:“老师对我很好,我不想听见任何关于她的……不好的言论。”
  说完,便从打开门,走了出去。
  谪阳看着空开的大门,嘴唇动了几下,使劲眨了眨眼睛:或许有些事情,不说破会更好一些。
  ☆、121
  第二日一早,许璞,代宗灵、葛飞、宋西文、王恕都早早来到了山长院子,随而后来的是许言武与谢冼。
  许言武打量了其他人一翻,瞧见宋西文,不觉有些熟悉感,不由得又多瞧了两眼,凝眉想了想,上前一步试问道:“是宋二小姐?”
  宋西文多年不闻有人这样称呼她,疑惑地扫视了许言武一番,面露讶色:“你是——言武?”
  许璞见状,忽然意识到,如果母亲年轻时是宋丽书的贴身护卫,认识宋丽书的胞妹宋西文也是正常。
  “原来寒光是你的孩子。”宋西文认出许言武,不禁面露喜色。
  与她寒暄了几句,宋西文不由得在心中唏嘘世事的奇妙:竟然可以在这个场合遇到多年不见的姐姐身边的人,“……游川竟然是谢将军的孩子。可惜,姐姐走了以后,我一直没有你们的消息,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见到你们了。”
  几人情绪都略有些激动,记起多年前的时光,心中也颇多感慨。
  许言武多看了一眼王恕。
  她印象很深,小姐走的那日,王恕曾经说过一些话。当时她隔着窗子,却都听见了。如今看来,居然应验了。也就说王恕其实是知道小姐后来会……如果她能够,如果……
  仰起头,向天空苦笑一下。她怎么能够怨王恕。当时王恕已经把话说的很清楚了。做决定的是小姐。小姐一旦下了决定,谁也不能改变。若真要怨,也只能怨她自己没有在那个时候升起警觉心。如果她足够警觉的话,说不定能够将小姐拦住。
  宋西文忽然想到什么,不觉表情有些古怪:“说起来倒有些稀奇,似乎花山六杰和姐姐都有关系。侯盈是侯明玉的侄女,窦自华是窦云鹏的女儿,沈菊是沈乔铃的女儿,我以为只是巧合,今天才发现寒光和游川是你与谢冼的孩子——这是不是太巧了一点?”
  许言武微微一愣:“真的?”
  她虽然与女儿在通信中也听说过这六人,却是并不清楚她们的来历。宋西文在花山书院,她说的话应该不会有假。
  谢冼则皱起眉头:“那个陆颖与丽书有什么关系?”
  如果这五人都与宋丽书有关系,陆颖也应该不会例外才是。
  宋西文摇头道:“敏之的身世,我们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是大户人家出身,大概是因为家族内斗失败,母亲去世,她们父女被迫远走。敏之被她父亲带来花山镇时身体很糟糕,似乎受过很严重的伤,因此一直在吃药静养。后来不过一年,她父亲病逝了。敏之就被山长,恩,现在应该叫皇上——抱上山的时候,那时痴痴呆呆,连话都不怎么会说,小时候的事情也想不起来。”
  许言武与谢冼对望一眼,摇头道:“倒是没有听说大小姐当年身边有姓陆的人。不过如果陆颖真是因为家族内斗而出逃的话,更名改姓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这样的话,怕是无从查起了。
  陆颖的身世?
  许璞接管花山书院情报近一年,信息自是灵通。从陆颖进宫后发生的种种事情,以及后来李凤亭的种种反应,陆颖身世怕是……不简单。如果谈到家族内斗的厉害,哪一家又比得过天家?而且算一算,陆颖流亡的时间和当年储凰宫大火,似乎能够匹配的上。从种种迹象显示,陆颖的身世昭然若揭。
  皇上早年把陆颖抱上山,难道是心里有数的了?
  许璞没有介入几位长辈的谈话,而是站在一边,暗中思量起另外一件有点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她们六人中只有文逸入了仕途,现在在京中任职。
  花山的情报显示,李凤亭在文逸入仕前曾经找她谈过话。入仕后,文逸也只是挂了一个闲散的文职,暗中倒像在秘密查探什么。按理说,京中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