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节
作者:冥王      更新:2022-06-19 10:05      字数:4734
  失去老师的锥心之痛,见不到老师的空洞和无助,替代老师的难过和狠心……她一点点将自己从习惯了的老师的宠溺中剥离出来,让自己看清楚头顶再没有老师为她撑起的天空——所有的一切以后只能靠她自己。这让她觉得很辛苦,很辛苦,但是,已经没有退路了。
  林旭的公开的恶意揣测并没有让她多恼怒,然而这种猜测更像是一种诅咒——诅咒老师死去!
  林!旭!
  陆颖轻轻合上眼,好象张开嘴要把胸口充斥的恨意和愤怒咽回肚子里去。她缓缓地长长的吸了一气,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强迫自己脑子里跟自己打趣:要是换了老师是自己会如何应对这恶毒的毁谤呢?自己到底还是不能像老师那样面对这样的扑面恶言只当清风抚面,不动如山。
  老师曾经说过:如果我们不能打败她的话,就打败她本身。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林旭现在就是用了这一招:当你无法反驳对方的观点时,不妨攻击她本身——
  你的说法是没有错,可是你这么说的用心何在呢?
  在权利斗争的漩涡里,人们都往往更乐意将人想象的更无耻一点,以安慰自己所剩不多的良心。
  真不愧是当年和老师在读书时期不分轩辕的对手,连想法都一般无二。
  陆颖感叹后,心中忽然一动,一个隐隐的猜测在脑子里升起。
  老师既然早已经在两年前预计到自己终有不得不离开的一天,执意让自己早点熟悉院中事务,为何又要放一个林旭在书院呢?
  她此刻有些明白老师在两年前极力挽留林旭的原因。
  老师在花山一日,自然会悉心教导自己。而老师不在的时候,林旭便会放松警惕,露出点行藏。老师所谋不过是让这个在各方面不逊于她的人物能够代替她教自己更多的,只不过不再用温和的语言和史例,而是用一个活生生的人给自己演绎各种计谋,让她不断体验,磨练……
  而在花山,有代老和葛老等人的回护,她不可能遇到真正的危险。即便一时处于下风,也有机会扳回局面。
  老师,到底什么不在你的算计之内呢?
  此刻康王府风光最漂亮的湖边的常客望着湖里拍着翅膀玩耍的鸭子,想起自己那个弟子小时候也喜欢在下雨的时候蹲在水坑旁边玩耍,不禁露出一丝伤感的淡笑。
  敏之现在到底发现了没有呢?这个孩子一向是敏感得很。
  放这么一个人在她身边,时不时给她找点小麻烦,比起她这个正牌的老师纯用语言用书本去教导她,应该能够让她更能打起全副精力学习吧!敏之什么都好,就是依赖性太强了。经过这次的磨难后,不知道能够成长到什么程度?
  这位常客低下头,垂下的眼眸里露出不忍的神色:虽是如此,若非事不得已,她宁愿护着她一辈子,由着她总是用仰望崇敬的眼神注视着自己,装着乖巧的模样背地里胡闹。
  冉之啊冉之,不要怪我利用你啊!我想亲自教导弟子而不可得,你却能天天看着她,观察她,每天吃什么,说什么,做什么……这叫我其实很不爽啊。当年我俩互为诤友,两年前我如你所愿放你进花山,如今你应该有所回报,乖乖给我的弟子做块不错的磨刀石吧!
  陆颖忽然脑中一片清明,再望向林旭,下意识在她身上找起老师的影子,冰冷目光忽然变得如水温柔。
  时至此处,之前很多存放在脑中的疑点此刻顿时都有了答案。
  林旭身上的问题如果连她都看得出来,老师怎么可能一无所知?
  宗祠中的气氛本来因为林旭和陆颖的对峙紧张万分,目光碰撞中火花四射。然而陆颖心境的变化,让林旭的锋芒猝不及防地扑进了棉花团里,无处着力。
  林旭何等精明的人物,如何看不出陆颖明显如斯的变化,立刻起了疑心。
  “林先生,我曾听老师说过,你们两人还在念书的时候就是好友。那个时候每次科目毕业考不是你便是她第一。老师对你非常敬佩,一直在惋惜,当初如果你能够留下来,也许花山山长就轮不到她了。”
  陆颖既然知道林旭不过老师精心给自己准备了两年的一盘菜,便再也兴不起一点愤怒:这样的人也配伤害老师?
  “是以两年前先生来参加我的拜师仪式的时候,老师极力挽留先生。果然在先生执教两年时间内,得到了不少学子的喜爱和崇敬。我想老师不仅仅是敬佩先生,同时也应该是信任先生的。因为老师信任先生,我也宁愿去信任先生。”
  “宁愿?”林旭眼睛盯着陆颖,一甩衣袖,“不用卖关子,有什么污蔑脏水只管往我身上泼来,我到要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将我抹黑!”
  陆颖向前一步,眼波微转:“林先生,你单觉得你自己对老师秉持着朋友的忠诚。可比起代老、葛老、宋老、王老来说,你认为她们的忠诚如何?”
  这四个人的资历都是超过李凤亭的,尤其是代宗灵在李凤亭和林旭还在花山念书的时候,她就已经是书院的夫子了,还曾经教导过两人。四人中最短的一个人也为花山服务了三十年以上。若说这四人同时背叛花山,那简直就是开玩笑。花山书院本身的资源就掌握在这四人手中,她们有必要自己背叛自己吗?
  若说这四人都对李凤亭忠诚度不足,那反过来只能证明李凤亭本身道德或者能力有问题,得不到书院实权人物的支持。
  林旭显然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被陆颖反问后,稍微一迟疑,还在快速思考如何反驳中,陆颖就又逼近一步:“林先生,你就从来没有觉得奇怪吗?为什么书院里两位山长,三部主事,甚至还加上在场一百多位夫子,只有你一个人反对我接任花山山长吗?”
  这四个人不但是花山的实权人物,而且都不是蠢货。陆颖不过刚刚成年,接任花山山长一职不但没有任何人表示出反对,反而平静的有点让人觉得十分不正常的接受了陆颖这个要求,甚至以最快的速度筹备着她的山长接任仪式。
  这种平静就好像她们早就做好了准备,就好像她们早就知道了李凤亭走后陆颖会接任山长……一样!
  林旭猛然醒悟:“你们有什么事情一直在隐瞒我!”
  这时一直站在陆颖身边仿佛作壁上观的代宗灵终于开口了:“在两年前,陆颖考入花山书院的时候,就已经被书院确认为未来的山长继任人了。”
  此话一出,如同惊雷,炸得祠堂里其他人都瞪大了眼睛,包括林旭和那四位此刻已经不知道自己手脚往哪里放的学子。
  ☆、059
  书院不比世家,讲的是血缘的传承,也不比武林门派,师传徒,徒传徒孙。莫说两年前陆颖还不是李凤亭的弟子,便就是,要确认她的接任人身份也需要书院里所有实权人物的认可。
  两年前陆颖年仅十二,便确认了接任人的身份,并且山不显水不露的一直隐藏到现在——众人的目光渐渐的又变化了。能得到除李凤亭外四个实权人物的认可,陆颖就绝非她们原以为借着师门恩泽上位的小丫头。
  更何况从进宗祠以来陆颖的言行举止,应对气度处处叫人侧目。
  徐老颇为赞赏的目光打量着陆颖,心想:李凤亭那厮有什么好,年纪轻轻当上第一书院的山长不说,随便收养个孩子都是这样出色的苗子。单看刚刚她能使动那笑面虎宋西文为她在外待客照应,这份自信和稳重就是不俗。浑然忘记了自己之前不久是对这个少女是如何轻视不屑的。
  葛飞本是个热闹人,在宗祠这样肃静的地方憋气憋了半天也终于找到机会说话:“敏之两年来在三部名为帮忙实际上接触都是花山最重要的事务。她协助山长处理院务也有一年以上时间。书院规定,三部核心事务非山长和本部主事不得直接接触,甚至副山长不可以,主事们之间也不能干涉其他部的事务,除非有山长的允许。林旭你也是在花山念过书的人,难道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宋西文依旧只是挂着习惯性的微笑和旁边本是合眼养神的王恕稍微碰了个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潜伏着的快意。
  林旭此刻脸上的惊怒非常,她根本没有想到李凤亭居然会对她隐瞒这么重要的事情,造就了她现在如此被动的局面,青白的脸色仿佛受到巨大打击一样微微抽搐一会,然后低低的笑起来:“原来你们都瞒着我——都瞒着我!连凤亭她也——”
  林旭露出被背叛的屈辱之色,笑声十分难听。
  陆颖心里对她绝佳的接受能力和应变能力十分佩服,这一点上她还不不够水准。她丝毫不为所动,只是浅笑着反问:“老师认识林先生多年,照理来说应该对林先生信任有加。然而老师却从来没有向先生提过我的事情。这到底是为什么,我还想请先生告诉我?”
  林旭止住了笑声,厉声喝道:“陆颖,你不要欺人太甚!凤亭既然隐瞒这些必然有她的考量,我又如何得知?”
  “敏之是老师唯一的弟子,若要继承师位或许是太年轻了,但也并非什么违背伦理道德大错。但是按常理,不论是看在多年前的先生与老师同窗的情分,还是两年前老师挽留先生的情谊上,纵然先生不赞同敏之这么早就接过山长职务,最多也就是对敏之避之不见,骂敏之几句浮躁,断不至于要到敏之的接任仪式上如此大动干戈。”陆颖声音平稳,细细眉毛挑起,黑色的眼眸倒影着整个宗祠大堂中的景象,水波不兴。她并未被林旭流露出来的痛色所动,“敏之对林先生真是越发的失望了。”
  “便是知道你接任山长之事势在必行我也会阻止的!至少我要其他人知道,还是有人敢说出真话的!”林旭见陆颖竟敢以小小年纪对她不假颜色,心中怒火更盛。
  “敢?林先生真是高看敏之了。老师不过离开一个月而已,莫非林先生就认为敏之有本事压制得花山书院的诸位师生有口不敢言了。”陆颖露出有些好笑的表情,“连老师都不敢自称做到这一点。林先生给敏之罗织的罪名敏之可不敢苟同!”
  代宗灵看着陆颖神采飞扬的双眼,神色没有什么变化,但是眼底却是浮起笑意:这对师徒啊——
  凤亭为了陆颖的成长所付出的殚精竭虑,陆颖为了老师筹谋的种种苦心,她们都没有辜负对方对自己的付出,也极其幸运的收到对方对自己的关爱——同样的智谋卓然,同样的心思深沉,天下第一的花山书院,天下无双一对师徒啊。
  她现在越看陆颖越觉得她像凤亭,那份睿智,那样骄傲,不同的是凤亭已经是光华内敛,含而不发,陆颖才如同正在剥落外壳的石中玉,在打磨中逐渐绽放出越来越璀璨的光芒。
  看着林旭气结无语,陆颖也无心再纠缠,只微微转过头,向四位学子道:“你们四人可还有话好说?”
  四人不安的看着彼此,目光去时不时向一边的林旭瞅去。
  林旭哪里不知道四人在偷看自己,想要划清界限只会让人鄙视,索性干脆坦白:“这四个学子是被我怂恿的,今天之事与她们无关,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不必迁怒!”
  “迁怒?”陆颖仿佛听见一个十分好笑的笑话,语气玩味的说,“林先生要注意自己的措辞——迁怒是用在无辜之人身上的。她们是不懂事的三岁孩童,也不是目不识丁的莽夫。她们不是傀儡,有思维有大脑,是花山从万千学子中挑出来的精华中的精华。今日之事一没有人拿刀架在她们脖子上逼她们来的,二没有人绑架她们的亲人威胁她们来。纵然是一时头脑不清,又或是被人哄骗,做了就是做了,就必须承担责任。不能保持头脑清醒,不能分别是非,轻易被人撺掇怂恿,莽撞行事便是错。既然做错了事,就要受罚。莫非我花山学子连这一点担当都没有?”说最后一句话,她用挑衅的目光看着四人。
  四人果然都是脑子容易发热的人,在已经知道理亏的情况下,被陆颖这么一激立刻纷纷将胸一挺,骄傲的仰头道:“受罚就受罚,我们绝不是敢做不敢当的人。山长想怎么罚我们就直说吧!”
  她们自己尚不觉得用语有什么变化,周围人目光微微惊奇变化。
  陆颖没有说话,只看一眼宋西文。
  宋西文会意,上前一步道:“你四人擅闯宗祠,打断山长继任仪式,口出恶言,扰乱秩序。每人记大过一次,明日起罚禁闭一个月,抄院规三百遍。”
  在花山记大过是仅次于留校查看和开除的惩罚,所犯错误会被记录进学子档案,对学子的名誉有很大的影响。
  四学子虽然知道自己少不了要被重罚,但听到如此处罚,还是忍不住苍白了脸。
  林旭冷笑:“不过是说了你几句坏话,便要记大过,陆颖你还真是听不得一点反对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