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莫再讲      更新:2022-06-08 15:33      字数:4725
  有一个约定俗成的习惯行为:将吃去瓜瓤的西瓜皮倒扣在地上。在某些可能的情况下,这种看似微不足道的小小弃物,有可能成为比城市盛宴上的山珍海味更为珍贵百倍的东西;有可能成为某个迷失于荒漠中的干渴将死的生命的救命补给,帮助他们走出生命的险途。
  其实——如果稍稍过些日子,余非和他的这支经过万里跋涉的疲惫的石油队伍,也即将体验到这个不成条文却情感共通的人道主义习惯行为。只是,在非洲的荒漠和原始丛林里,与遥远东方的塔克拉玛干方式有所区别的是,当地游牧部落的子民们,是将西瓜皮信旗似的挂在丛林显而易见的树杈上,以便尽可能地减少蚂蚁和某些虫豸们的捷足先登。这样,对某一位遇险于绝地的幸运的发现者,无异于重获一次张扬起自己生命旗帜的机会!
  现在,经过几度揣摩,他们还是放弃了要“轻装简从”的那个念头——后来的丛林生存实践证明,他们的选择是明智的。当他们数日不归地迷失在浩瀚的原始丛林里,当因为雨季的阻隔惟一的空中补给被迫中断,他们中的许多人有过这样迷失于异国原始丛林的切身体验:毒蛇在草丛中游动,蚊虫毒虫狂风暴雨般的袭击,茶杯大小的红色剧毒蜘蛛出没无常,凶猛的非洲豹攀伏在树桠上,秃鹫在丛林中笨重地飞过,阴影投落在地上,犹如姗姗到来的死神的信使……他们在努比亚沙漠边地的这一悬于一念的“保存食物”的智慧便显得尤为重要。他们将要生存在凶险莫测的陌生而神秘的地域,这种生存无异于是一次“生命的极限考验”,一着不慎,极有可能会酿成后面随之而来的灾难性后果……
  他们决心自己动手换装故障车的发动机。不经过努力就轻言失败,不是中国石油工人的作风,更不是ZPEB这支石油铁军的风格。
  这也是他们踏上非洲大地之后创造的第一个无奈的奇迹——在没有吊车的情况下,他们将两台载重车辆并列在一起“搭桥”,然后肩扛人抬,将故障发动机拆下,再将两吨重的发动机从集装箱里掏出来换上。这项工作,耗去了他们两天两夜的时间。
  驾驶与修理技术都十分娴熟的老杨师傅,操着典型的湖北方言,忽然冒出一句:
  “这样做法,可能是空前的——敢说,在前不会有人这样做过。”
  值得交代的是,数月之后,在雨季的原始丛林里,这台凝聚过他们智慧和心血的载重车辆,还是葬身于季节河的泥泞里。那时,望着黑色的淤泥渐渐吞没追随他们从遥远的东方来到非洲大地的伙伴,他们表示了无尽的哀悼之情,就像自己正在经受着没顶之苦……
  现在,对即将进入的原始丛林,这支队伍的人大都还抱了一种浪漫和好奇,猴子驼鸟大象……丛林应该是童话般的世界!车辆修好之后,他们躺在车辆下面的阴影里小憩并庆贺这次努力换来的成果。度过最初的危机之后,队伍中好奇心强的人,又有了观看非洲沙漠景致的兴趣。这里是努比亚沙漠的边地,赤红色的荒原上,星星点点地丛生着各种耐热的植物:有一种蓬蓬松松的草,叶子竟是淡蓝的颜色,是为了适应紫外线过强的缘故吗?一种阔叶的绿色植物,叶片肥肥大大,枝头上端挑着数只拳头大小,说不上是花苞还是果实的球状物,只是颜色比叶片稍淡一些,看上去十分诱人。还在路上的时候,生性好奇的人就看得直流口水,想象着这应该是一种从未品尝过的珍果。这会儿有了闲暇,有人就禁不住跑过去采来一只,将那面包似的东西掰开看了,却大失所望:看上去鼓鼓的大苞里面,却空空的一无所有!
  也是在行进路途中的那会儿,他们还为另一种植物果实垂涎三尺。这是一种国内见到的西瓜那样的藤状植物,一小片一小片地生长在荒漠中,只是叶子和果实要小得多,叶子颜色也是一种灰绿,皱着,不甚舒展的样子;果实也像缩小的西瓜,有着一道道灰绿色的花纹。好奇是人的天性,何况是在遥远的异国他乡。一路行进中,心里直被逗得痒痒的,想象着那该是一种可食果物,并且就模样来看,味道也不应该太差。只是令人纳闷的是,这遍地的“非洲沙漠西瓜”(他们为之命名),果实累累的,为什么无人采摘?荒原上也能见到骑驴骑驼的游牧者啊?这些偶尔出现在视野里的人,踏着云雾似的,自生火冒烟般的荒漠深处姗姗而来,又蹀硏消失在热浪滚滚的荒漠深处,如海市蜃楼中的人物景象;在滴水不见的沙漠荒原里,他们是怎样生存下来的?这些看上去汁水四溢的瓜果,应该是他们游牧途中的一种鲜美无比的珍馐吧?
  好奇归好奇,谁都不敢擅自将车停下来去实地“调查研究”一番。一是害怕离开队伍,更主要的是,这时,他们正行进在苏丹、埃塞俄比亚和厄立特里亚边境地带,战乱的枪声随时可以听到。一路走来,他们已经被不知属于哪一方的军旅盘查扣留过数次。好在,那些持枪的人对中国人都是友好的,简单交涉之后便会放行。显然,前辈领导人的外交政策,留在这里的影响是十分深远的。
  这会儿故障解除,休息时,人们又恢复了好奇心,兴冲冲地找到一片生满“非洲沙漠西瓜”的瓜田,并且狠心地兜了一大抱回来。一时找不到刀子,就迫不及待地用牙去咬,哪知那东西硬实得很,像啃在木头上似的;使劲啃下一块,粗粗一嚼,都呸呸地吐起口水来!那一路招惹得他们心神不定的“非洲沙漠珍馐”,又苦又涩!
  嬉笑一番,队伍又开始前进。沙漠的历程还在继续,刚才嬉闹时的预言却又一次应验。几十公里之后,又一台车出现故障:离合器烧坏了。
  车队再次抛锚。
  故障车是一辆重型奔驰。这次却没有相应的配件——即使在国内,这种配件也只在专营店才能见到。现在的希望,寄托在苏丹首都喀土穆了。
  为了语言交流的方便,余非开着一辆大车(因为没有配备小型车辆),亲自奔赴喀土穆。好在事情还算顺利,配件买到了。他又马不停蹄地返回来,对付车队面临的困难。然而,这次的主要难度,仍然是在专用工具上。业内熟悉的人知道,奔驰车的配件——包括一只附属的螺丝,要求都是十分严格的,必须专用工具才能打开。眼下,要打开变速箱,他们显然不具备这种条件。也就这时,他们才深深感到,动身之前对“闯荡国际石油市场”的精神和物质各方面的准备不足。
  应该顺便交代一下,余非之奔赴于喀土穆,也并非一路顺利。急急买好配件又急急返回的路上,又发生了一件不测之祸。是在离开喀土穆回来的路上,汽车开出几十公里的时候,与迎面而来的一台大型车辆会车之际,对方车轮碾压之下,一只鹅蛋大石块飞起来,恰好击在挡风玻璃上,余非被碎玻璃割得遍体鳞伤,面部和胸前鲜血淋漓。车辆当即调头返回喀土穆。其实,正在办事处值班的赵铭江老总,听到楼梯响动,抬头一瞧,不由吓了一跳:一个浑身血糊糊的人跑了进来,仔细一瞧,原来是刚刚离开几个小时的余非。赵老总这一惊非同小可,问明情由,把余非摁进车里,去医院抢救,医生从他身上挑出二十几片玻璃碴儿……再度返回车辆故障地的余非,头上臂上包扎着绷带,那副狼狈相,就像刚刚从战场上退下来的一个伤兵!
  一场虚惊过去,配件也总算买回来了,剩下的是组装问题。绝境中的智慧,都是诞生于超常发挥。七嘴八舌地切磋一番,决定“就地取材,土法上马”。
  他们看中了一株长在坚硬沙地上的植物——这种植物,有人说是骆驼刺,有人说不是骆驼刺,是一种不知名的沙漠灌木,因为和塔克拉玛干的骆驼刺不尽相同。争论着,终于等来了一个放骆驼的阿拉伯人,借来一把出土文物似的锈迹斑斑的镰刀,费力地挖出了那株骆驼刺或者沙漠灌木的根部。这真是破天荒的事情,他们竟然想用此物取代精密的打开变速箱的专用工具!
  削制这只“专用工具”,耗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反复地试验,反复地打磨,终于把变速箱打开的时候,这一群载重车队的石油哥们,竟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半天无人说话,张开的嘴巴也半天没有合上!
  “是用它……打开的么?”
  “难道是用它打开的么?”
  翻来覆去地传看那支自治的“专用工具”,一时舍不得丢掉。一直过去好些日子,他们还在怀疑,精密的奔驰车变速箱,是用努比亚沙漠中一根枯树枝打开的。是啊,如果把这古怪的木制器物拿给设备的生产制造商——奔驰公司的大老板去看,纵是说下天来,他肯相信吗?
  车队再次启程。这样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到达尼罗河的库斯提大桥。从这里开始,他们离就要进入的原始丛林越来越近。掐指一算,千余公里的路程,竟然耗去十余天的时间。他们感觉到,这十几天时间,就像度过了一个漫长的世纪!
  然而,就某种意义上说,他们所要涉及的艰险,还只是个小小的开头……
  值得一提的是,车队开过尼罗河库斯提大桥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插曲——守护在桥头上收费的苏丹工人,不肯收取他们的过桥费!
  “No,No,”苏丹员工打着友好的手势,阿拉伯语中夹杂着英语和华语,表示他们不能收费的理由:
  “Bridge……Bridge(桥),毛泽东修的,毛——泽——东!”
  这支身心处于疲劳状态的队伍,在陌生的非洲大地上忽然间听到这样熟悉的字眼,顿觉得全身血脉贲张,精神上也得到了极大宽慰,疲劳消除了。
  老杨师傅心里一热,差点流下泪来。
  再往前走,就是神秘的原始丛林……
  蛇蝎与人共眠,调速器上多出一根“花线”——伸手去摸,竟是一条赤练蛇!蝎子毒得死一头大牛!“难怪不用野猪肉去作食品广告……”
  列车重新行进在途中的时候, ZPEB的石油工程人员,已经集结在苏丹共和国南部地带的原始丛林里——丛林小站阿布加卜拉已是一片繁忙。
  他们焦急地等待着工程设备的到来。
  这个小小丛林游牧者部落的居民,走出尖顶的草棚,呆呆站在防备野物袭击的篱笆后面——篱墙和低矮的草屋都是灰黑色,就像曾经被火焰灼烧过似的。他们一时还不适应有这么多人一起出现在丛林小站上;看着那些操着各种语言的不速之客和不断到来的庞然钢铁大物,心里亦喜亦忧。
  苏丹南部的热带原始丛林,充满了诡秘和凶险。尤其是在雨季,毒虫毒蛇遍地,野猪狼群豹子等各种猛兽,出没无常。在先前无人触及过的原始丛林里,人们的一举一动都得格外小心。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造成难以预料的后果。有一种大蚂蚁,专咬人的裆部,皮肤上的水疱一旦磨破就要溃烂;有一种小虫,只要在身上爬过,皮肤上先是起水疱,随后就是溃烂;一旦被这种虫子爬过,就得赶快用利器将水疱割破,否则就会不停地往深层溃烂。有一种红蜘蛛,茶杯那么大,让人看了毛骨悚然;并且,这种红色蜘蛛爬行起来速度快得惊人,就像海滩上的毛脚蟹。还有一种黑色毒蝎,专往荫凉的地方钻,出现在工人们堆放的衣物下面,施工设备的底下,使人防不胜防。苏丹“沙迪格”(当地语:朋友)提醒说:这蝎子毒得能蜇死一头牛!还有随处可见的毒蛇和野蜂。那些叫不出名来的毒蛇,也和毒蝎一样,专在荫凉的地方栖身。它们或缠挂在树枝上,或盘踞在草丛里,吐着黑色信子,随时准备袭击近前的人类。如果无意间触动了枝头上或建筑在废弃的白蚁窝里的野蜂,那后果就更是十分严重了……
  这些情况,ZPEB的石油队伍,在动身来苏丹之前曾零零星星地听人讲到过,在发达的电视传媒中,那些关于热带原始丛林传奇似的镜头,也让他们开过眼界;不过现在,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他们忽然间竟成了置身其中的人物,遥远的非洲丛林和毒蛇猛兽成为他们必须与之交往的一个生活内容……
  32747钻井队的平台经理魏风勇站在阿布加卜拉丛林小站上,微微眯起眼睛,以抵御强烈的阳光刺激。
  设备及钻井需用的各种物资陆续到来,等待在阿布加卜拉小站上的32747队的十几名员工,从平台经理到生活管理人员,都肩负起装卸工的职能。他们将那些设备从列车上卸载,而后再装进载重汽车,运到原始丛林的深处——他们即将开钻的井位上。因为列车的到达时间毫无定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