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节
作者:无边的寒冷      更新:2021-02-17 14:10      字数:5035
  “你……”我不认得他,可是凭直觉也猜到此人定然又是个刘氏子孙,正想招呼良婶出来,青年却对我比划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贴着大屋的窗户探身往里瞅。
  我好奇的看着他朝窗内无声的打手势,过了片刻,刘縯状似无心的从屋内走了出来,才出门,就被那青年一把拽到了旁边。
  “子琴他们一帮人正领着族里的宗室弟子们在咱们家门口闹事呢,大让你赶紧回去!而且还听说乡里有许多子弟都收拾细软准备外逃,生怕受到牵连。”
  “哼!”刘縯额头青筋直跳,“一群窝囊废,这等贪生怕死,枉为刘氏子孙!”
  “大哥,你赶紧回去瞧瞧吧。娘今天又不肯吃药,我才听人说文叔回来了,怎么也没先回家报声平安?娘最疼文叔,还是让文叔劝她……”
  “文叔没回过家?”
  “是啊,有乡亲见他徒步而归,可我在家等了半天也没见他人影。娘都急死了,以为我又诓她,后来听人说见他先往叔叔家来了,娘才稍许安静了些。”
  刘縯没说话,突然侧头睨了我一眼,目深沉。
  我垂下头,避开他的目光,把剥好的葱拾掇干净,才想去厨房,就听屋内传出刘良的一声大喊:“刘仲!为何过门不入,鬼鬼祟祟的站在外头跟刘縯说个什么劲?”
  原来他是刘仲!
  我收住脚步,不回头多瞧了两眼。秉承刘家的优良传统,刘仲的长相不赖,形似刘縯,神似刘秀,应该说正好介于两兄弟之间。
  刘良说话间已跨下堂阶,一脸严肃的瞪视着刘仲。
  刘仲缩了缩头,不敢不答,却是避重就轻的说:“娘病着,挂念文叔,听说来叔叔家了,所以命我来瞧瞧。”
  刘良听后面稍霁。这三兄弟中,一看就知道刘縯最不会装假,他这会拙立不安,面带焦虑之,只怕一颗心早飞回家了。这等心思,连我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又如何能瞒得过在场混迹多年的刘良?
  “哼!”果然,刘良拂袖回到屋内。
  刘縯与刘仲对视一眼,面面相觑。隐约间我瞧见门内刘秀似是冲着他们悄悄挥了挥手,懵懂中的两兄弟顿时恍然大悟,默不作声的踱到院外,然后疾步奔走。
  一顿午饭最后只剩下刘良夫、刘秀和我四个人吃,刘縯、刘仲溜走不说,就连刘安和刘军两兄弟居然也不在家,我猜度着蔡阳宗亲这回闹得挺凶,估计刘安、刘军也被拉了去,只是不知道这对兄弟会站在哪边。
  我一边用餐一边满腹心事,偶尔斜眼打量刘秀,他坐在对面,却是一派悠闲斯文,完全像个没事人似的。
  他难道还不知蔡阳刘姓宗室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可瞧方才他打发刘縯、刘仲的样子,却又不像是完全不知情。
  炕透他!
  和刘縯全然相反,他把心思掩藏得极好,几乎滴水不漏,我根本无法猜出他在想什么。
  这顿饭吃得食不知味,饭后刘良外出小解,我原想帮良婶收拾碗筷,她却强行按住我:“你既是客人,身上又带着病气,我怎能让你干这些粗活?快快歇着吧。”
  我只得作罢,对面一直静坐的刘秀等良婶走后,忽然开口道:“病了?”
  “没……”我讪讪的低声回答,“已经好了,没事……”
  “为什么没回新野?”
  他的声音低醇如酒,温柔中不失责备,虽然我明白那原是出于一种关切之意,可一联想到邓婵,刹那间我只觉手足冰冷,手指微微颤抖起来。
  “怎么了?”他见我神情有异,便又追问了句。
  我咬着唇,强忍住心中的悲痛,起身走到他面前,扑通跪下:“丽华有负重托!”
  席上一阵窸窣,刘秀几乎是跳着站了起来,伸手扶我的同时,声音亦带着一种颤抖:“发生了什么事?”
  “表她……”我憋着气没有流泪,这个时候在他面前哭泣,只会显得虚假。我不需要任何人因此可怜我,原谅我,这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照顾好邓婵。
  我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去看他的表情,刘秀听我把整件事说完后像是呆掉了,半晌没有任何回应,直到刘良蹒跚着脚步回到屋内,才适时打破我和他之间诡异的僵局。
  “叔叔!”轻轻的,刘秀终于吁出口气,“秀需得回家探望母亲,这便告辞了。”
  刘良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但他眯着眼却什么疑问都不提,故作不知的点了点头:“你且去吧。”
  我胸口堵得慌,似乎千斤重的巨石活生生要将我压死。就在这个时候,眼前有片阴影罩了下来,刘秀忽然挽着我的胳膊,将我从席上拉了起来。
  我战栗的抬起头,他的脸平静,没有丝毫的愤怒与责备,那双一向我无法探视清楚的眼眸,此刻正清澈如水的望着我,眼底默默流淌着一丝怜惜,一丝自责……
  但所有的感觉都像是我的幻觉般,只一瞬息的霎那,刘秀已掩藏好所有的感情,平静无波的对我说:“我们走吧。”
  我秘一颤,连道别的话也没顾得上和刘良夫说上一句,只茫然被动的跟着他走出了院门。
  天有些阴沉,似乎转眼便要落下大雨,田埂上的风很大,呼啦啦地压倒田里未及收割的禾苗,一波一波的像是海浪般起伏着。
  风吹乱了我的长发,鬓角的发丝在我眼前飞舞着,走在我面前的刘秀,背影透着一股凄凉。我忍了那么久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为什没骂我?你这样子不说话算什么意思?”
  前面的脚步终于停了,他不回身,仰头望着天空,风把他的衣袂吹得飒飒作响。许久,淡雅哀伤的话语零零落落地吹散在风中:“这不怪你……错不在你……是我没把你……们……照顾好……”
  天际传来一阵闷响,雷声滚滚,仿若一把重锤缓慢地敲击在残破的鼓面上,一声又一声,沉痛地敲击着我的心房。
  我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酸楚,扑上去从身后一把抱住他,失声恸哭。
  3·自古红颜多薄命 孛星
  刘秀家那三间瓦房的小院里外挤满了人,嘈嘈嚷嚷的像是农贸市场。
  我脚下不一顿,刘秀却没有丝毫的迟疑,仍是迈开脚步不徐不急的往门里走。我一看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紧跟上他。
  “刘秀!”
  “文叔!”
  也不知道谁眼尖先瞧见了他,一时间满院子的人齐刷刷掉过头来,有人惊喜,有人愤怒,也有人茫然……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不尽相同,但见到刘秀时都有种如释重负般的轻松感。
  刘赐排众而出,他身后还跟了两个年轻男子,我略略一扫,便在人群里发现了好几个熟悉的身影。
  “文叔!”刘赐迎了上来,面上未见笑容,只是静静的注视着刘秀,眼神颇为复杂。
  刘秀深深一揖:“子琴兄。”
  刘赐原本也许是想先听刘秀解抒什么的,然料刘秀打过招呼后什么话都没说。刘赐微一错愕,刘稷已从人群里挤了过来。
  “刘文叔!文叔!”刘稷哈的一笑,冲过来用力将刘秀一把抱住,“你小子……你小子居然还活着!”他额头破了个大口子,已经结成血痂,足有钱币大小,晃动脑袋咧嘴笑时,伤口愈发显得可怖。
  刘秀淡淡的望着他一笑,伸手推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
  刘秀显得有些冷淡的态度,令刘稷眉头一皱,他正张嘴发泄不满,刘秀突然轻声道:“稍待片刻……”说罢,拉起我往屋里走。
  这时刘嘉迎面走过来,见到刘秀,紧绷的神猛然一松。
  刘秀与他低语几声,刘嘉先是微现惊愕,而后冷静下来,微微点头。
  刘秀轻轻一笑,将我托付给刘嘉,随后径自离去。
  “他去哪里?”我突然不安起来,刘秀一离开我的视线,那种溺水似的无助感立即浮了上来。
  “他一会儿就回来。”刘嘉给了我一个鼓励的笑容。
  我心下稍定,转身环顾四周,却见满院子刘氏宗亲皆是年少一辈的,估计资格老一些的人正在屋里跟樊娴都绊舌呢。我心里不有点担忧,这位老太太拖着一副病恹恹的身子,可别气出什歹来。
  正满脑子胡思乱想,忽然门外响起一阵马嘶,一队马车轰隆隆由远及近的驰来。当先三辆轺车开道,中间竟是一辆双马轩车,轩车后又是两辆从车。
  一时间院子嘈嚷的声音都低了下去,众人惊讶纷纷的把目光投向门外。那一队车辆果然是奔着刘家而来,转眼到蹬口,当先轺车上的六名武士装扮的年轻汉子,一齐身手敏捷的跳下地,随后围着那辆轩车四角,按剑而立。
  西汉时车辆制度极严,虽说如今王莽篡权,时局动祷安,但能乘坐轩车之人,也必然不是普通人。这辆双马轩车外侧用加皮饰的席子作障蔽,左右无窗,无法看见里头坐了什么人,但是仔细观察,那车辕竟是青铜铸成,非一般的木制,且车架上还隐隐刻着豹兽图形,端的非比寻常。
  就在众人窃窃私语的猜疑声中,那轩车上人影一闪,竟是一先一后下来两个人。
  先一人是个年轻男子,一身蓝曲裾深衣,头戴两梁冠,面若冠玉,神姿俊逸。刘嘉在见到此人时,倒吸一口冷气,面大变。
  年轻男子下车后随即恭恭敬敬的从车里扶出一位老者,这一回不等我看清楚那老者的长相,刘嘉惊呼一声,竟是与刘慈人不约而同的快步夺门而出。
  “侄儿刘嘉拜见侯爷!”
  “侄儿刘赐拜见侯爷!”
  闷雷一声接一声的滚过,刘嘉与刘茨音量不高,可喊出的话却犹如石破天惊般,一时间众人纷纷跟着刘嘉、刘赐一起跪拜于地。
  我茫然无措的站在原地,想屈膝的时候那老者已抬手示意:“快快请起。”见众人反应迟钝,便招呼身边那年轻人上前搀扶。
  刘嘉面如菜,喃喃道:“不曾想竟是惊动了侯爷……”
  一句话没说完,后头有人大喊:“侯爷得替我们作主!这可全是刘縯一人的主意哪……”
  老者未曾言语,我打量他虽面祥和,可眼神顾盼间却透着份犀利,于是心里直打鼓,暗叫不妙。
  有道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这位侯爷到底是何许人?
  外头的一番动静终于惊动了屋里的人,屋门打开,刘縯扶着一脸病容的樊娴都蹒跚的走了出来。
  尾随樊娴都身后一同出屋的尚有两名老者,这两个人我上次来刘家时曾见过,是以认得。年纪稍长些的是刘秀的族父刘歙,年纪略小些的是他的族叔刘梁。
  再往后跟着的是与刘家三兄弟血缘较近些的宗亲子弟,我能叫上名字的也不过两个人而已。一个是刘歙的儿子刘终,还有一个据说是与刘秀一起玩到大的族兄刘顺。
  “侯爷……”未等走到院门口,樊娴都突然丢掉拐杖,挣开刘縯,颤巍巍的跪下地去。在她身后,刘歙、刘梁亦是下拜叩首。
  “啊,嫂嫂快请起!”侯爷的身手也不太利落,倒是那年轻人见机快,伸手及时托住樊娴都,没让她当真跪下地去。
  “樊氏教子无方,愧对刘家宗亲。”
  “嫂嫂言重了……”侯爷看似无心的瞥了眼刘縯。刘縯原本低着的头颅突然高高仰起,毫不避讳的与他目光对视。
  我趁机扯了扯刘嘉的袖子,小声问:“这位侯爷是什么人?”
  刘嘉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的瞅着我:“你不知道?这……这是舂陵侯……”
  南阳舂陵侯——刘敞!
  我眼前一亮,原来是他!南阳这一支刘姓宗亲的领头人物,那个当年散尽家财疏于兄弟的舂陵侯刘敞!
  如此看来他身边的那个年轻人,应该就是他的儿子了——当年为避新莽对刘姓宗室的迫害,娶翟习,却反遭其累的刘祉!
  难怪这群姓刘的会吓成这副模样!
  看来王莽虽然下令废除刘姓宗室的爵位,但在私底下,刘姓王孙该有的名誉贺位却是一点都没动摇,民心犹存。
  “刘縯!”刘敞突然拔高了声音,不怒而威,“瞧瞧你都干了些什么,可是当真要惹得天怒人怨才肯甘心么?”
  刘縯紧抿着唇不说话,可神情间的倔强与绝不妥协却是一览无遗的展现在他的脸上。与刘敞面对面毫不示弱的对视了三分钟,刘敞转而低叹一声,“男儿有志,当为赞许,然而你不能罔顾这许多宗亲的命,妄自菲薄。如今你又怎生安抚他们的不满与不安?”
  没想到刘敞对刘縯的造反行为竟没有大加指责,我原以为依照他当年对待南阳安众侯刘崇起义失败后谨慎保守的处理方式,他定然会把刘縯骂个狗血淋头,毕竟这样的行为本质上已经是拿南阳刘氏宗亲的命在?